一支穿云箭，刺破雾中的迷障，透出些许天光。
热情和新鲜感都会消失，众人对许三多的议论早就偃旗息鼓，可是他们不提，不代表不在心里惦记。
七连的越障练习，比旁边连队高出一米的垂直障碍就至少有四五道，但对于伍六一这样的高手来说，形同虚设。
他以远超旁人的轻松和速度，游刃有余地跑完全程，并且随意地冲着终点等待的高城要烟，高城欣然赏了一根，还“屈尊降贵”给人点火，使个小坏，俩人哥俩好似的打闹成一团。
许三多看着这一幕，不知是什么感觉，那对他来说像是被隔绝在一片毛玻璃以外的世界，朦胧又无法触摸。
伍六一突然朝他看了过来，瞬间打破了那层玻璃。
许三多不明所以地与之对视，然后就见高城转身投向这边，又是一道冰冷的视线。
史今对许三多指了指一片全团公有的，对于七连来说毫无难度纯属多余的障碍。他在聚焦而来的目光中无比艰难战战兢兢地去尝试，果不其然，人们对此感到失望或者习以为常。
高城早已见怪不怪，他意有所指地笑着训话：“今天大部分人都征服了看似不可能的障碍。绝大部分人。”
许三多那点草木皆兵的敏感和聪明劲儿似乎全都用在了高城身上，于是他迅速接收并理解了这话的讽意，在众人再度聚集过来的眼神中垂下了头。
他极其迟钝，深重的固执，又过于轻信。迟钝于看不到自己的优点，以为不过尔尔不过平常，固执于不肯相信别人的正面肯定，却又轻信外界的负面评论。固执于紧握自己的错处不放，固执于别人永远不会对他改观和原谅。
比陈年病疴和花岗岩还要顽固不化，冥顽不灵。
所以他也看不到那些目光，有多少是隐含着忌惮和期待的。
迟钝和固执的还有高城，他同样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变化，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但有些迟钝固执，却是披了名为骄傲外壳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伍六一带着许三多又去了那片障碍，一个眼神示意，许三多便上去，同样的艰难迟滞，但是没有战战兢兢。
“再来，我不说停就重来。”
奔跑，跨越，攀爬，许三多机械地重复，一次比一次快速熟练，等他被允许下来的时候，俨然成为了一个征服障碍的熟手。
两人除了必要，没有多余的话，一个比一个沉默，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表情。
此时许三多仍是如此，没有成功的喜悦，没有超越自身的得意，什么都没有。还跟新兵连时一样，对自己的蠢笨木讷没有清晰的认知，对自己的强悍也一无所知。许三多看不到他自己。
伍六一发现他也从来没看明白过许三多。
“他知道你这个样子吗？”伍六一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谁？什么样子？
伍六一被这么一问，竟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了。这个“谁”指的是史今还是高城？不，高城肯定不知道，史今，也是一样。
“这个样子”指的究竟是厉害还是不稳定的随机状态，或者指许三多清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厉害，再或者指的是清不清楚一会厉害一会糟糕是因为什么。
伍六一盯着木木呆呆的许三多，依然对这个人无可奈何。他开始怀疑他才是蠢笨如猪的那一个。
很奇怪，明明显而易见的事情，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能掩盖得这么牢固结实，许三多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尽管没有故意要藏。
那半年时间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练的？他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还骗过他自己。作为旁观者也感到矛盾与违和。于是清楚展示在眼前的事情，却无法说得明白。
他不知道许三多的病根在哪里，还有多大的潜力，看似简单纯粹又好似复杂无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恨不得踢走的麻烦，转眼间变成了极可能与他抗衡的对手。关键在于许三多能不能找到困住自己的原因。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被困住了。
士兵之间的竞争，直接干脆，强胜弱，快胜慢，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丁是丁卯是卯，可许三多，要如何统计如何计算？
伍六一没有过这样复杂的对手，也没有这样研究过对手，更没有对对手产生过这样繁复的思考。
许三多算对手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朋友？他也没有研究过他朋友。
看对手想的是战胜和超越，看朋友想的是陪伴和投缘，这段时间他看着许三多，想的是什么？
伍六一掉头就走，许三多立马跟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偏，正纳闷时，伍六一突然停住转身，许三多差点撞了上去，慌忙退后一步。伍六一背着手，垂下眼帘盯着这个人畜无害小动物一般的少年。
是了，现在的许三多像一道阅读理解，需要研读琢磨，分析中心思想，一向让他头疼只想略过的语文题。可如今他竟有了做出这道题的想法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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