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床上。很窄，是标准的单人床尺寸。木质的床架，漆色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

床垫看起来单薄而硬实。以舞长空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独自躺上去，大概也只能算是刚刚好，翻个身恐怕都要小心翼翼。

如果再挤上一个我……那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人感到一种荒诞的窒息感。两个成年男性，尽管我还未完全长开，但骨架也不算小，蜷缩在这样一张窄床上？浊世那句“很窄”，此刻有了无比具象的冲击。

舞长空站在房间中央，月白的衣衫在这片昏黄陈旧的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格格不入。

他环视着四周，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怀念、感伤、物是人非的苍凉，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这窘迫，大概就源于那张此刻显得无比碍眼的窄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平复心绪。终于，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勾勒出一个安抚性的、浅浅的笑容。

“我收拾一会，”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这灰尘太大。你先去唐舞麟那边坐坐？或者……在走廊透透气？”

回史莱克就让他这么高兴吗？

高兴到在这种布满灰尘、连落脚都嫌脏的旧屋子里，还能对我挤出这样勉强的笑容？

在东海学院，即便是开学典礼，我也从未见过他对我展露过如此……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浅笑。一股无名火，混杂着被忽视的怨怼和一种尖锐的刺痛，猛地窜上心头。

我的目光没有看那些灰尘，也没有看那张窄床，而是像冰冷的探针，缓缓地、极具穿透力地在他身上扫过。

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包裹在白色长裤下的、笔直修长的腿上。

“不必了。” 我的声音很凉薄，像深秋的霜，刻意地淬着冰渣，“我来吧。” 我向前走了一步，踏入这尘封的领地，脚下的灰尘被惊起，细微地飞扬。

“你跪了那么久，” 我的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他膝盖的位置，“还穿着白色的衣服。”

那条月白色的长裤，膝盖以下的部分，清晰地印着两道长长的、深灰色的痕迹。那是长时间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布料与粗糙砖面摩擦、吸附灰尘后留下的印记。

在洁净的白色衬托下，那两道痕迹显得格外刺眼，像两条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他不久前在浊世面前舍弃的尊严和承受的痛楚。

这么些年，他何曾为我弯下过那高傲的脊梁？何曾为我舍弃过那清冷的自尊？

在东海学院，他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舞老师。

可一回到史莱克，面对他的老师，他却能毫不犹豫地跪下去，一跪就是那么久。

为了求得留下，为了弥补所谓的“过错”……那些他从未在我身上付出过的“牺牲”，却轻易地给了别人。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不平，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我想用更刻薄、更伤人的话去刺他，去撕破他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