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回到了我的住所,小倚在木花窗前茫然向然望去,窗下的石瓦屋檐长满了红色的月季花。
那张破碎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我到底是谁?我无法看见自己,我没有影子,也没有镜象或倒影。一但去想那死去的静卧在床上的我时,只剩白光黑点。性别,名字,身份,任何的任何。
我把我忘了。
消沉了几日,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说一切答案都在岸上,都在心底。我不知她为何一次次出现,在我困顿时帮助我,无法去疑问,她向来行踪难让人捉摸。
上岸,一个死去的人回到人间总要是有个合理的身份,于是,我成为了对岸的居民,与她一般的拾魂者”(故名思义,到人间引渡游魂到对岸的“人”)。
我扶着穷鱼,在浪水冲击下,拍上的东海口的岸滩上。
来时不知时间,上岸后已近黄昏。心中似被什么牵动着,叫着喊着让我去某个地方。
海上波光鳞鳞,我赤脚走向前,凭心而行,没有再口头望去,我在等一个答案、她亦在等一个答案,于是我借着火车,回到了我来时处(并非我死前那套公寓所在的市区)。
没有记忆,全凭着身体的本能,踏过冬日的积雪,街角的永远积着的黑色垃圾袋,眼生而警觉一切的流浪猫。沿着灰墙走,终于停在一枝红梅探出墙头的门口。我似走过了千万遍
风愈发萧瑟,风雪穿过我的灵魂但落在了坐在门口的阿婆身上,她有些发痴,只是守着这看上去荒败很久的孤儿院。她快要死了,心中莫明有些发慌但我却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陪着她。
是夜,雪下了会儿,呆着的她忽然朝我的方向望去,嘴里喊着:“召儿!召儿!”心头一跳,这才觉得眼前人熟悉起来。
阿婆扶墙站起,红梅落下,落在了地上的她的肉身的怀里。她死了,她的灵魂在茫然中恐惧着,直到我牵上了她的手,灵魂安静了。她又回到初见时的痴傻样。
远处不知谁家小巷传来狗吠,我牵着她一步一步地在积雪上前行着,谁也没有说话,亦如当初——
5、回忆
李竹兰,一名小学老师,她扎着一头马尾,身上总是那几件印着竹、兰的裙裤,走起路来总带着风。算是平镇里出的高材生,城小学的优秀老师。
二十四岁尚还年轻时,被家里人连哭带跪地嫁给了镇上最有钱的跛脚王四家中,不过几年,丧夫,辞了职在平镇里开了个孤儿院。
这些都是我听乡亲里说着的她的流言。五、六岁的年纪也不大懂,只知她那是最多能玩一块的小朋友的地方。
连年雪灾,粮窖也被雪压塌了好几个,家中清贫但尚且吃得上饭但上不起学(那时只有城里有学校)。母亲常牵着我的手,往那条通向孤儿院的街巷走。她得去卖自己弄得些衣布(她可是用得针线的好手),便将年幼的我寄托到李竹兰开的孤儿所去。
她收留了不少小孩,大多都是女婴,平镇的人大多都重男轻女,李竹兰便是一例,她的彩礼全被送去家中给唯一的弟弟结婚用去了。
孤儿院门口时探出几枝红梅,入门的石阶上总是被扫得干干净净,就连青苔也没有了。我与母亲便在此分别,那时太小,只知道玩也不觉担心和不舍。
李竹兰剪了短发,站在石阶上从母亲手里牵过我。细绒似的雪花落在了眼敛上,忽回头望去,母亲已走远了,单薄枯瘦的,消失在茫茫雪中。
与外面寒冷不同,房内的热气烘得人面发红。我来到时,里头的的孩子都围坐在火炉旁画画,只是手上极短的铅笔说着日子的拮据。
李竹兰望顾了一圈,皱了眉去问孩子里头最大那个女孩,“谢子期呢?”
“去院子玩秋千去了,说他也不听。”大约十二、三岁年纪的女孩说道。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房子里的动静,我眼睁睁地看见近院子的那扇窗户翻近了一个男孩,神色心虚,贴着墙根往楼梯走。
我见状连忙晃了晃与李竹兰牵着的手“李老师。”
几乎一瞬,男孩顿住了,有些眼神飘乎,不敢与李竹兰对视。
他慢慢走了进来,低着头而又哀怨地瞪了我一眼。他扯着自己玩雪玩湿的衣裤,带些讨好地嘲李竹兰喊了句:“妈妈。”
李竹兰本就心软,见状只是叹了口气让他赶紧把衣裤换了。她放了人,又抓了支只有手指长的铅笔让我跟那群女孩一同画画去。
我坐了房间的角落,不太熟悉也不敢主动靠近她们。直到谢子期换了套衣服坐到我的身旁,不满地碎碎念念:“你可害惨我了,啊啊,不想画画真无聊。”
我画着,总觉得他太吵,便把冻僵的手袭击他的后颈脖,他猛地跳了起来,吓得那旁正教着画的李竹兰一跳。我有些心虚,努力地憋着笑,终在谢子期坐下来后小声地笑了出来。
最后的一丝暖阳边落下,母亲还未来接,李竹兰听我想回家,便换下了睡衣,牵着我往来时路走去。街角闪过几道绿光,它们在黑色垃圾袋旁盯着我们。没有路灯,只能借着月光,我抬头仰视,看着李竹兰被吹得发红的脸。她低头,与我对视上。
忽然,手上的热源消失了。李竹兰取下了她的围巾,蹲下身给我带上。
“好了。”她重新起身,又牵上了手,“走吧。”
鼻间尽是淡淡的梅花香味,我踢踏着雪。远处,是绵延不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