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瑞琪第一次注意到那个总坐在教室最后排的男生,是在六年级开学的第三周。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铅笔盒上贴着张褪色的奥特曼贴纸,像只缩在壳里的小兽,永远抱着课本趴在桌上。直到某天放学,她蹲在操场边系鞋带,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你的蝴蝶掉了。”
抬头看见男生举着只粉色发卡,金属蝴蝶的翅膀上还沾着他校服上的绒毛。那是妈妈送她的十岁生日礼物,她慌慌张张去接,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的茧——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放学都要帮家里搬蜂窝煤。“我叫李承钢。”他说完就跑了,运动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留下辛瑞琪攥着发卡站在原地,看他后背的“五年二班”班牌在风里晃啊晃。
从那以后,操场角落的双杠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李承钢会把攒了一周的薯片分给她,看她舔着指尖笑;辛瑞琪则把新买的漫画书藏在他的书包里,听他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念里面的台词。有次下雨,他把校服脱下来罩在两人头上,她贴着他温热的肩膀,听见他心脏跳得很快,像揣了只乱撞的麻雀。班里开始传他们的流言,后桌的女生在作文本上画下歪歪扭扭的爱心,写着“辛瑞琪+李承钢”,她红着脸去抢,却在撕掉的瞬间,看见李承钢耳尖比枫叶还红。
他们差点成为情侣,在六年级毕业的那个夏天。他约她去公园看荷花,手里攥着支用零花钱买的廉价钢笔,笔帽上嵌着颗小小的水钻。湖面的风掀起她的马尾,他突然开口:“等上了初中……”话没说完就被惊雷打断,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他拉着她躲进凉亭,看雨水在地面溅起水花。那天他们都没再说话,却在分别时,偷偷勾了勾小拇指——像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可初中开学后,辛瑞琪再也没见过李承钢。她去问以前的同学,有人说他爸爸去了外地打工,全家都搬走了;有人说他转学去了乡下,从此像片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她把那支钢笔收进铅笔盒最底层,偶尔翻到他送的奥特曼贴纸,会对着贴纸发呆——那个总说“我保护你”的男生,连句再见都没说,就变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剪影。
再次相遇是在高二的深秋。她抱着作业本路过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老师的声音:“李烨桐,这次月考数学进步很大……”笔尖突然在纸上洇开团墨渍,她猛地回头,看见穿米色风衣的男生正低头接过试卷,发梢沾着几片梧桐叶。那个瞬间,她忽然想起六年级的午后,他蹲在地上帮她捡发卡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子般的影子。
“李承钢?”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男生抬头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他的眉眼长开了,下巴冒出淡淡的胡茬,可左眼角那颗小痣还在,像颗没摘下来的星星。“你……记得我?”他的声音有点哑,指尖捏了捏试卷边缘,“我爸再婚后,我改了名字,随我妈姓……”
那天放学后,他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李承钢说他初中去了郊区的中学,每天要骑半小时自行车,车筐里总装着给奶奶带的药;辛瑞琪说起自己参加了漫画社,画本里还留着当年没画完的奥特曼。奶茶杯上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他忽然指着她手腕上的红绳:“你还戴着啊。”那是六年级他用鞋带编的,说能“辟邪”。她低头笑,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戒指,内侧刻着小小的“CG”——是李承钢名字的缩写。
暮色漫进店里时,李承钢忽然说:“其实那天在公园,我想告诉你……”话没说完,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语气变得温柔:“妈,我马上回家,给奶奶买了降压药……”挂掉电话,他冲她抱歉地笑,风衣下摆沾着片梧桐叶。她忽然发现,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早就被时光酿成了另一种温柔——比如他还记得她怕黑,比如她还留着他送的所有小玩意儿,比如此刻相对而坐,不用说完的半句,已经藏着整个青春的答案。
离开时,风把李承钢的围巾吹起一角。辛瑞琪看着他融进人群,忽然想起六年级课本里夹着的纸条,那是他偷偷写的:“要是以后我不见了,你就抬头看天,我变成星星也会看着你。”此刻她仰头望去,深秋的天空蓝得像块洗旧的牛仔布,没有星星,却有片梧桐叶轻轻落在她手心里——就像他曾说过的,有些告别不是消失,而是换了种方式,留在彼此的时光里。
后来辛瑞琪在漫画本里画下两个背影,一个扎着马尾,一个穿着带奥特曼贴纸的校服,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地面上轻轻相触。她知道,李承钢也好,李烨桐也罢,名字只是个符号,藏在背后的,是那年夏天没说完的半句喜欢,是时光里永远温热的相遇,是哪怕多年后擦肩而过,也会在心底轻轻响起的,属于青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