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政一第一次发现教学楼顶楼的秘密,是在初二开学那天。
那天他抱着一摞作业本去办公室,路过楼梯转角时被风卷着的一张数学试卷引了注意。浅灰色的试卷边角卡在消防通道的门缝里,像只受伤的鸟。他拉开沉重的铁门,铁锈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通往顶楼的楼梯比别处更窄,墙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涂鸦,有褪色的动漫角色,也有歪歪扭扭的“到此一游”。黄政一踩着积灰的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尘埃,在从气窗斜射进来的阳光里翻滚。
顶楼的门没锁。他推开门时,被扑面而来的风晃了一下。屋顶平台比想象中宽敞,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课桌椅,漆皮剥落的桌面上还留着模糊的刻痕。风里混着操场的青草味和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几只麻雀在栏杆上蹦跳,见有人来便扑棱棱飞进湛蓝的天空。
黄政一走到栏杆边往下看。教学楼前的香樟树长得比三楼还高,浓密的树冠像团绿色的云。初一(3)班的体育课正在操场上进行,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学生们列队跑过,远远望去像串移动的糖葫芦。他忽然想起上周运动会,自己在男子1000米终点线前摔倒时,膝盖擦破的皮沾着草屑的疼。
“你也喜欢来这儿?”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黄政一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见个扎高马尾的女生站在废弃课桌旁,手里拿着本摊开的速写本。是隔壁班的林小满,上次美术课上,她画的黑板报被老师贴在宣传栏最显眼的位置。
“我……捡到张试卷。”黄政一举起手里的数学卷,卷角被风吹得哗哗响。林小满的目光落在试卷右上角的名字上,忍不住笑了:“是三班张昊的吧?他昨天还在找这张周测卷。”她放下速写本走过来,发尾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这里风大,适合发呆。”
黄政一这才注意到她的速写本上画着顶楼的风景:歪斜的课桌椅在夕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栏杆外是连绵的屋顶和远处的塔吊。线条轻快又温柔,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
“画得真好。”他由衷地说。林小满把速写本往怀里收了收,耳尖微微发红:“随便画画。”她指着角落里一张相对完好的木桌,“我经常来这儿写作业,比教室安静。”
那天他们一起在顶楼待了二十分钟,直到预备铃响起。下楼时,黄政一发现林小满的帆布鞋上沾着和自己同款的草渍——大概是从操场边缘的草坪蹭来的。
之后黄政一成了顶楼的常客。有时林小满在,有时只有他自己。他会带本没看完的物理习题册,却常常对着远处的云发呆。风把操场的喧闹揉碎了送过来,隐约能听见运动会时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还有课间操音乐里夹杂的嬉笑。
有次下雨,他抱着篮球躲进顶楼。林小满正坐在木桌旁看雨,速写本上画着雨滴在栏杆上砸出的水花。“体育课没上成?”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从气窗飘进来的细小雨珠。黄政一把篮球放在墙角,水珠顺着球面滚下来,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
“刚打了一会儿就下雨了。”他走到栏杆边,看雨水把香樟树的叶子洗得发亮。雨幕里,教学楼的窗户像蒙着层白雾,初二(2)班的灯亮着,那是他的班级。上周数学周测,他的卷子上多了个鲜红的“78”,是初中以来的最低分。
林小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递来颗柠檬糖:“我数学也不好,特别是几何证明题。”黄政一剥开糖纸,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看见她速写本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风会把烦恼吹走的”。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淡淡的彩虹。林小满合上速写本:“我教你画素描吧,下次考试进步了,就画张你的篮球。”黄政一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慌忙点头时,撞在身后的栏杆上,发出“咚”的轻响。
九月末的午后,顶楼飘着桂花的甜香。黄政一拿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卷,78分的红色数字被改成了89——老师说上次的附加题批错了。他在木桌上找到林小满留下的纸条,上面画着个咧嘴笑的简笔画小人,旁边写着“篮球场见”。
他抓起篮球往楼下跑,路过宣传栏时,看见新换的黑板报上画着片辽阔的天空,飘着几朵胖乎乎的云,角落里有行小字:“初二(1)班林小满”。风从走廊穿过,卷起他手里的数学卷,卷角轻轻拍打着书包侧面的篮球图案。
操场上,穿着白色运动鞋的林小满正朝他挥手,阳光落在她扬起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粉。黄政一握紧手里的试卷,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烦恼的分数、名次,好像真的被顶楼的风吹得轻了许多。
远处的香樟树下,几个低年级学生在追逐打闹,笑声像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玻璃珠,滚落在秋日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