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魏嬿婉借着进忠手臂的力,麻利的站了起来,随即松开了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多谢进忠公公。”
短暂的触碰,隔着夏季的薄衣料,他的手臂与她的手掌的温度交互,二人只觉得安心。
“都走了,你还不跟上,还想不想穿那身红皮子了?”
“奴才有分寸,等奴才看完了最后这点儿热闹就去。”
两人音量极小,魏嬿婉疑惑着还有什么热闹时?
进忠向前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还不快些打,还有五个板子呢!可别耽误了咱们凌侍卫上值啊。”
大力的闷声,又响了起来,混着御前进忠公公阴冷的声音,“都瞧好了,想了不该想的,做了不该做的,这就是下场!”
看着不知死活的凌云彻,进忠蹲下身子,在他耳边恶狠狠的说道,“别怪小爷没提醒你,下一次未必比这轻松,去上值吧,爬,你也得爬着去。”
不等凌云彻反应,进忠站起身来,又和魏嬿婉对视,瞧了瞧他的天仙,心满意足的去跟上皇上的圣驾了。他可不能给他的好嬿婉掉链子。
魏嬿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离开的深蓝色蟒袍,心道:小心眼子!
也不管,凌云彻是死是活,转身侍弄花草去了。
…………
从钟粹宫回来,富察琅嬅的心里可不平静。私下问过齐汝,纯妃这胎极有可能又是男胎。
虽说是汉军旗,坐不得皇后的位置,可一个妃位,膝下又是养子又是亲子,肚子里可能还有一个阿哥。这让她这个丧子后只留了一个公主的皇后,如何自处?
自己该好好养养身子了,可自己年岁渐大,恐难有孕,瞧着皇上今日的神色,魏嬿婉该好好的教教了。
思定,琅嬅潜饮了几口茶水,抬起头对着素练说道,“让魏嬿婉进来。”
不一会儿,魏嬿婉进了殿内,规矩的行了个礼,站在殿内等着琅嬅的吩咐。
“瞧你,不必紧张,今日皇上是何种意思,你也应当明白,可有打算?”富察琅嬅一脸温柔的看着魏嬿婉。
“扑通”一听这话,魏嬿婉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奴婢惶恐,请娘娘明察,奴婢,绝无僭越之心,一心侍奉皇后娘娘,求娘娘别将奴婢打发出去。”
不错,是个好拿捏的,富察琅嬅柔柔的开了口:“起来吧,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皇上的心思,我亦能揣摩几分,你若能得皇上青睐,也是你的福分。再不济你得想想你的额娘和弟弟啊,孤儿寡母的,多难过呀。”
魏嬿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真是御下的好手段,既给了自己机会又握着自己的家人,还好,认清了那两个血缘关系的伥鬼。
可梯子都递到脚边儿了,再不登,就是她魏嬿婉不知情趣了,盈盈一拜 :“娘娘,奴婢……奴婢定会铭记娘娘的恩德,无论将来如何,都会忠于娘娘。”
琅嬅点了点头,她知道魏嬿婉是个聪明人,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又轻声说道:“这些时日我会好好教你,你且在我身边沉住气,皇上是个明君,他自然会看到你的贤良淑德。”
魏嬿婉郑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娘娘放心,奴婢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琅嬅微笑着,她知道魏嬿婉是个有分寸的人,她又叮嘱了几句,让魏嬿婉退下,自己则静静地坐在殿内,思考着如何继续延续富察家满门的荣耀。
………………
魏嬿婉从殿内退了出来,知会了的莲心一声,便往御花园走去,她可是用了一个绝不会被拒绝的好理由——
和敬公主喜欢她魏嬿婉编的花环,要去御花园找更好的花来。
对和敬公主上心,一来必须得拉近和这位嫡公主的关系,这可是皇后没了之后,唯一能对抗如懿的人。
二来嘛,对公主上心,就是对皇后的忠心呀。只有让这满宫上下的人都瞧着我魏嬿婉的忠心,之后这大行皇后西去,自己才能得了这死了的白月光的好处呀。
她要打造出忠心耿耿,温婉可人的形象,让所有人相信她的人畜无害,这样即便是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也无人能够想到她的头上。金玉妍最擅长的不就是借刀杀人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她魏嬿婉,最懂得学习了。
但这一切都要慢慢谋划,不着急。她魏嬿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正在御花园想着出神呢,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回笼了魏嬿婉的思绪。
“他受了如此重的伤,你怎能这般心安理得的在此处摘花?”
魏嬿婉一回头,就见着不远处的如懿,她一身黯淡无光的宫装,若不是满身华贵的首饰。站在那处不像妃嫔,倒像太后身边的嬷嬷一般。
心里暗道一声晦气,可还是挑不出一丝错误的跪下请安,“请娴妃娘娘安。”
“你今日那一番话,为了得皇上和皇后的赏识。可曾对得起他?”
精神出轨又转过来对自己倒打一耙的凌云彻吗?
魏嬿婉不屑的撇嘴,装傻道:“奴婢不知娴妃娘娘说的是谁?”
待得如懿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魏嬿婉才恍然惊醒般:“难道娴妃娘娘说的是凌侍卫?”
听到回答,如懿装作不经意道:“他待你一片真心,你却辜负了他。”
魏嬿婉似自嘲似苦涩:“娘娘,若他始终待奴婢如初……”
她往前走挪几步,在如懿身边一步的距离跪定,轻声道:“娘娘,您知道吗?是他先背叛了奴婢呀,凌云彻他心中有了别人。”
如懿锋利的柳眉皱在了一起,“不会的,他曾在本宫面前为你求情,让你在花房过得轻松些,他心里不会有别人。”
魏嬿婉端详着如懿,“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凌云彻心中的明月,似乎极爱梅花。”
如懿厚唇微张,脸上不自觉的飘起了两抹红晕。
魏嬿婉知她明白了,又低头黯然,“您可莫要再说了,本来情分已尽。可凌云彻今日顶撞皇后娘娘受了罚,奴婢必须得和他隔得再远些,奴婢如今只想安安稳稳侍奉皇后娘娘。”
如懿听的心头更乱,竟顾不得来的目的,“魏氏,他一片赤忱之心,终究是你没这个福分得到。”
……
魏嬿婉很想问问如懿。
凌云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哪儿来的赤忱之心?
亦或者,如懿觉得她的魅力需要一个凌云彻来佐证?
皇上爱她,凌云彻也悄悄迷恋她。
真是好大的魅力!
“那便是奴婢无福了。”魏嬿婉扯着衣袖,“不知谁会得到凌云彻的一片真心呢。”
如懿默然片刻,忽然转身而去,“你好生当差吧。”
魏嬿婉恭敬送她离开。
…………
纯妃遇喜,冲淡了弘历心中因着青梅竹马的如懿为着一个侍卫和他当众顶撞的不悦。
又想了想广东舞弊案,才看了一本奏章,李玉就在身旁,有意无意的提着娴妃娘娘今日受了委屈。
烦!提他上来也做了一年的大太监了,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当初看着忠厚老实,怎么一年了还不开窍?
看不见朕此刻心烦意乱吗?
就在弘历即将忍不住开口时,左手旁落下了一盏热茶。
正心烦气躁,弘历伸手抓起便就喝。
茶水一入喉,弘历便瞪圆了眼睛,一股极清凉的感觉顺着他的喉咙直冲脑门之上。
将刚刚的烦躁全然一扫而空!
低头轻嗅。好冲鼻的薄荷味。
再瞧瞧躬身退回原处的进忠,不由眯了眯眼。
好。
甚好。
“李玉啊,去后边给朕重新换一卷宣纸来,进忠啊,随朕出去走走。”
“是”
…………
此时的养心殿外,凌云彻爬过来上了值,冲撞了中宫,所以此刻无人照拂他一二,一个人正蜷着柱子旁。
“凌云彻,你可还好,我这煮了治外伤的汤药,你喝一碗吧。”
凌云彻听着声音,靠着柱子,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如懿如同披着圣光的神女,红唇里是烤瓷般的白牙,再往上是关切的目光。
“娴妃娘娘恕罪,微臣不能起身迎接。”凌云彻朝着如懿艰难地拱了拱手。
“不妨事,还得感谢你今日出言相助。惢心,将药端给凌侍卫。”
如懿见他手上粗糙,后腰出血,又想着凌云彻在长春宫听了魏嬿婉言之凿凿的那番话,可知是痛苦万分。
魏嬿婉遇到困难抛弃旧爱,又想着海兰说她的不安分。这并不是值得的良人,也不应该是凌云彻托付一生的爱人。
若是两人出宫成家,百姓的日子可不比宫里好过。即使魏嬿婉并不因为宫里的荣华迷了眼睛,想必也不会是个持家的贤妻良母。
“凌云彻,忘了她吧,她不值得得到你的真心,为了攀附长春宫,舍弃了你,更有可能是为了皇上,今日你不是没亲眼瞧见。”
凌云彻现在已经足够心碎,所以他略带祈求的看着如懿,嘴唇颤了颤,“娴妃娘娘……别说了……”
如懿看着凌云彻因失血而森白的嘴唇,充满示弱的语调,都令她短暂的欣喜。
她并不是会幸灾乐祸的人,更何况凌云彻是在冷宫救了她性命的知己好友。
如懿她又想到另一重,痛心一次以后或许就可以完全放下了,自己这位好友将从坏女人的手里解脱。也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一个男人的脆弱是多么珍贵,而凌云彻伤心也是少有的,但这么珍惜的场景,恰好她都在。她觉得自己很是一个合格的好友,可以在知己脆弱时提供安慰。
目光顺着凌云彻掉下的一滴眼泪,如懿又转回了脸,“好啦,本宫不说就是了。她们今日责罚你,完全是因为想要挑我的刺,牵连了你,你放心,她们必定不会让你受太重的伤或者死了。”
凌云彻擦了擦眼泪,“谢娴妃娘娘。今后便仰仗娘娘了。”听着凌云彻依赖的语调,一种奇异的感觉萦绕在如懿心中。
两人所有的互动,都被刚掀开帘子的进忠和紧随的进忠出来的弘历尽收眼底。
弘历脸色越来越黑,“朕的爱妃果然贤惠。”
凌云彻悚然一惊,还未说话。
如懿就上前几步,面对着弘历。
进忠赶忙恭敬行礼,“请娴妃娘娘安。”
娴妃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对着弘历就开口道,“皇上为何如此神情,凌侍卫又帮了我一次,我理应来感谢他。”
弘历只觉着要再喝一碗薄荷茶,这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当年不顾皇额娘的劝阻,硬要纳进府里心爱的女人。
“理应感谢?!就要当着朕的面,整个养心殿的侍卫奴才的面,和一个侍卫毫无顾忌的交谈!”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又是跪了一片的人。
两人当着进忠的面,遥相对视良久,如懿落下一句话,就带着宫人离开了——
“臣妾清清白白,公允之道,自在人心,皇上若还要疑心,臣妾百口莫辩。”
进忠望着如懿的背影,低头偷笑,嬿婉说的没错,凌云彻的确该存在,不然娴妃那满腔柔情该托付给谁呢!
这根刺,一定要深深的扎进心里,拔出来才好血流不止,无法愈合啊。
现在可拔不得,现在拔了,以咱们这位万岁爷,骄傲自负的心态,不可能放在心里,不几日就长好了。
“好!好得很!既然朕的爱妃如此说,朕,自然是相信,从今日起,凌云彻你就每日爬去翊坤宫上两次药,直到伤好为止!”说完一脚踢开门帘儿,又回了养心殿。
“微臣遵旨。”
…………
一旁的侍卫瞧着凌云彻,默默的挪远了好几步,进忠都尽收眼底。
进忠用手点了点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晓得进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语气十分温和,“回进忠公公的话,微臣戴佳.贵禄。”
进忠过了遍脑子,沾着这个姓氏的人非富即贵,怎么还有在养心殿做三等侍卫?又没去过皇上眼前的?
眼前忽然浮过一个人名儿——
戴佳.那图苏,前几年任刑部尚书,去年御史禇泰因受贿被处绞刑,偏生二人交好,受了无辜的牵连,怪不得这位爷还是个不起眼的三等侍卫呢。
可若是没记错,不出两年,这位大人就会起复,这辈子还走这条路,前朝一定得要有助力呀。
“是个有精气神的,刚才皇上的话你也听着了,务必监督凌侍卫好好去翊坤宫上药。好好完成,少不了你的好儿。”
“是,微臣一定好好办。”
贵禄的阿玛确实是那图苏,一个刚正不阿,少有好友的直臣。最为亲切的褚叔叔,也因着莫须有的贪污死了,都看得出来,这是要让他的阿玛做个孤臣。
所以导致贵禄虽然出身上三旗,但前朝的风刮过来,没人敢同他交好,侍卫长也不敢给他机会。
贵禄这几年勤勤恳恳,却没令皇上留下什么印象,转眼也快过了侍卫当值的年龄,他内心有些焦急,阿玛这几年身子不复硬朗,额娘因着无辜的牵连,前几个月也去了。
他戴佳.贵禄一定要争,为了光耀戴佳氏的门楣,这样自己的兄弟才有人撑腰,幼妹将来才能在婆家抬得起头。
本想着可以引起皇上的赏识,做个大官,或者升职一番,也是好的。可熬到这么些年,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进忠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不经意地给皇上一夸,一日复一日,那么他定能加官进爵。
一定要圆满完成进忠公公共交代给他的每一件事情,贵禄带着满心期盼,站得笔直,精气神十足,浑身更是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