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黑色伞沿滴落,在沈聿锃亮的皮鞋周围汇成小小的水洼。十八岁的少年站在灵堂最前排,黑色西装包裹着他单薄的身躯,胸口别着的白花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灵堂里回荡着低沉的哀乐,沈聿的目光落在正中央父亲的黑白照片上。照片里的沈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他生前大多数时候一样——冷静、克制、深不可测。
“节哀顺变。”又一个陌生面孔走到沈聿面前,握住他的手说了些千篇一律的安慰话。沈聿机械地点头致谢,眼睛干涩得发痛。母亲在他出生后就去世了,现在父亲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小聿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聿转身,看见叔叔沈敬文站在灵堂入口处,身旁还带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男孩穿着过大的黑色西装,怯生生地抓着沈敬文的衣角,一双大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
“叔叔。”沈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您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沈敬文走近,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某种克制的兴奋。“小聿,有件事今天必须告诉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周围几个正在上香的亲戚听见。
沈聿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太熟悉叔叔这种表情了——每次董事会前,当沈敬文准备提出什么反对父亲的意见时,脸上都会浮现这种混合着算计和胜券在握的神情。
“什么事不能等葬礼结束后再说吗?”沈聿试图拖延。
沈敬文摇摇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你父亲走得突然,很多事情没来得及交代。”他蹲下身,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小男孩,“祈越,来,这是你哥哥沈聿。”
沈聿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小男孩。男孩有着与沈家人如出一辙的狭长眼睛和高挺鼻梁,此刻正咬着下唇,紧张地绞着手指。
“叔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沈聿的声音微微发抖。
沈敬文站起身,从信封里抽出一份文件,在沈聿面前展开。“亲子鉴定报告。沈祈越,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十岁。”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父亲生前一直把他安置在国外,现在...是时候让他认祖归宗了。”
灵堂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人身上。沈聿感到一阵眩晕,他死死盯着那份报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沈谦与沈祈越亲子关系概率99.9999%”
”不可能...”沈聿喃喃道,脑海中闪过父亲严肃的面容。那个总是教导他要对婚姻忠诚、要对家庭负责的父亲,竟然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沈敬文的声音里带着假惺惺的同情,“但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祈越也是沈家的孩子,有权参加自己父亲的葬礼,也有权...”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继承他应得的部分。”
沈聿猛地抬头,终于明白了叔叔的意图。沈敬文一直觊觎父亲公司的控制权,现在父亲突然离世,他带着这个所谓的“弟弟”回来,分明是想通过控制年幼的沈祈越来瓜分甚至夺取公司。
“父亲从未提起过他。”沈聿咬牙道,声音压得极低。
“成年人的事情很复杂,小聿。”沈敬文打断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重要的是现在。祈越还小,需要家人照顾。作为他唯一的哥哥,你应该欢迎他。”
沈聿看向那个叫沈祈越的小男孩,孩子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和困惑。他看起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往沈敬文身后缩了缩。
灵堂里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沈聿能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在他和男孩之间来回扫视,比较着他们的相似之处。他的胃部绞紧,既因为父亲的背叛,也因为叔叔的算计。
“今天是我父亲的葬礼。”沈聿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谈。”
沈敬文却不肯罢休。“小聿啊,祈越是沈谦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已经经过权威机构证实。”他提高声音,确保周围的亲戚都能听见,“作为监护人,我有责任确保他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沈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刚满十八岁,虽然理论上已经成年,但在这些商场老狐狸面前还是太嫩了。父亲去世得太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完成股权交接和遗嘱公证。现在叔叔带着这个”弟弟”出现,董事会那些老家伙一定会借机生事。
“请让葬礼继续进行。”沈聿最终只说出这一句,转身走向父亲的灵柩。他的背影挺得笔直,但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沈敬文没有再逼迫,只是牵着沈祈越的手走到家属区坐下。小男孩频频回头看向沈聿,眼中满是好奇和一丝渴望。
葬礼仪式继续进行,但沈聿已经听不进任何悼词。他的思绪乱成一团:父亲真的背叛了母亲吗?为什么从未提起这个孩子?叔叔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更重要的是——他该如何保护父亲毕生心血建立的公司不被叔叔蚕食?
当牧师念完最后一段祷文,沈聿机械地鞠躬答谢。他转身时,发现沈祈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小手紧张地捏着一支白色康乃馨。
“哥哥,”孩子的声音细如蚊蚋,“哥哥...把这个给爸爸。”
沈聿僵在原地,看着那支微微颤抖的花。孩子纯真的眼神像一把刀,剖开他所有防备。这不是孩子的错,他想。但同时,一个更尖锐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对母亲记忆的亵渎。
最终,沈聿接过花,轻轻放在父亲的灵柩上。他没有看那个孩子,也没有看站在不远处面带得色的叔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沈聿少爷,”管家老陈悄悄走近,“律师已经到了公馆,说有关遗嘱的事...”
沈聿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像。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独自面对。他瞥见沈敬文正弯腰对沈祈越说着什么,孩子懵懂地点头。这一幕让沈聿的胃部再次绞紧——叔叔已经在教导那个孩子如何成为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了。
“走吧。”沈聿对管家说,迈步走向灵堂出口。经过沈祈越身边时,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哥哥,”沈祈越仰起小脸,眼中带着怯生生的期待,“我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沈聿的心脏漏跳一拍。他看向沈敬文,后者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然,”沈敬文代替他回答,“那是你的家,祈越。从今天起,你和哥哥就是一家人了。”
沈聿咬紧牙关,没有回答。雨水拍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嘲笑,嘲笑着他天真的幻想——以为父亲走后,他至少还能保有完整的记忆和家庭。
而现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将彻底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