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灯光在秦悔眼前晕开一片光晕。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向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半了,他们竟然讨论了近两个半小时的数学题。
"这个解法确实更简洁。"秦悔不情愿地承认,手指点了点柳麟写在草稿纸上的另一种解题方法。
柳麟伸了个懒腰,T恤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早说了,你的方法太教科书了。"他歪头看她,"不过能让你承认我正确,真是不容易。"
秦悔合上练习册,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就事论事。明天同一时间继续。"
"明天?"柳麟挑眉,"我记得李老师说每周两次。"
"如果你想赶上期中考试的进度,至少需要每周三次。"秦悔收拾着桌上的文具,动作利落得像是在执行某种军事行动,"我已经制定了详细计划。"
柳麟突然按住她正在整理的笔记本:"等等。"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凉而修长。秦悔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了。
"你干什么?"
"这个。"柳麟从她笔袋旁边捏起一个小巧的银色物体——她的哮喘吸入器。一定是刚才从口袋里滑出来的。
秦悔一把夺回,塞进校服口袋深处,耳根发烫:"别乱碰别人东西。"
柳麟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眼中却闪过一丝秦悔读不懂的情绪:"没想到优等生也会有弱点。"
"每个人都有生理问题。"秦悔硬邦邦地回应,"就像你明明数学很好却故意考低分一样。"
柳麟的笑容僵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
"142分。"秦悔指了指刚才的测试卷,"这种水平不可能在月考中只拿60分,除非是存心的。"
柳麟靠回椅背,表情变得难以捉摸:"观察力不错啊,副主席。"
图书馆的广播响起闭馆提醒,救秦悔于尴尬之中。她迅速收拾好书包,起身时却不小心碰倒了柳麟放在桌角的帆布袋。几本书和一本笔记本滑了出来,书页散开。
"对不起,我—"
秦悔弯腰去捡,目光无意间扫到笔记本上的内容——不是课堂笔记,而是一首手写的诗。字迹潦草却有力,像是深夜匆忙写下的:
"我们是被打碎的镜子碎片,
每一片都反射着不完整的太阳,
却以为那就是全部的光明。"
"别看。"柳麟猛地合上笔记本,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的耳尖微微发红,与平日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秦悔直起身,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愧疚:"我不知道你写诗。"
"我也不知道你会道歉。"柳麟将笔记本塞回包内,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调侃,但眼神闪烁,"看来今天我们互相发现了很多意外。"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九月的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秦悔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吸入器,确保它在正确的位置。
"喂。"柳麟在身后叫她,"明天真的还要继续?"
秦悔转身。路灯下的柳麟身影修长,影子拖得很长。他手里转着钥匙圈,表情介于期待和抗拒之间。
"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法提高成绩。"她说。
柳麟笑了:"我是怕你太累。副主席大人既要管理学生会,又要照顾我这种差生,还要..."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放吸入器的口袋,"应付其他事情。"
秦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在她的印象里,柳麟应该是那种根本不在乎别人感受的人。
"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她最终回答,"明天见。"
回到家,秦悔发现母亲又不在。餐桌上留着字条和钱:"医院加班,自己买饭吃。"同样的字条这周已经出现三次。她机械地将钱放进钱包,字条扔进垃圾桶。
冰箱里除了半盒牛奶空空如也。秦悔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响了七声后转入语音信箱。她没留言。
微波炉里的速食饭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秦悔靠在厨房门框上,想起柳麟笔记本上的那首诗。"我们是被打碎的镜子碎片"...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第二天清晨,秦悔比平时早半小时到校。教室里空无一人,她喜欢这种安静。然而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柳麟正坐在她的座位上,双脚搭在桌上,手里翻着一本书。
"早啊。"他头也不抬,"猜你会提前来。"
秦悔站在门口:"你怎么进来的?"
"窗户。"柳麟指了指敞开的走廊窗户,"三年了,保安从来不管这栋楼的二楼。"
"那是我的座位。"
柳麟这才抬头,慢悠悠地放下腿:"我知道。特意选的。"他举起手中的书——正是《百年孤独》,"想跟你讨论下昨天没说完的部分。"
秦悔放下书包,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我们约定的是放学后辅导。"
"这不是辅导。"柳麟合上书,"这是两个读过同一本书的人的正常交流。"他顿了顿,"除非副主席大人觉得跟问题学生说话有损形象?"
"别胡说。"秦悔皱眉,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他,"你想讨论什么?"
柳麟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没想到她会真的接话。他翻开做了标记的一页:"布恩迪亚家族最后那个长着猪尾巴的孩子,你觉得为什么是爱情的产物,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出于责任或孤独?"
他们争论了二十分钟,直到其他同学陆续到来。秦悔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时间,甚至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坐到了柳麟旁边的位置上。
"秦悔?"班长张晓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李老师找你商量下周板报比赛的事。"
秦悔猛地站起身,像是被抓到做坏事的小孩:"我马上去。"
柳麟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别忘了,今天放学后。"
李老师的办公室堆满了教案和作业本。她推了推眼镜:"这次板报主题是'青春与梦想',年级组很重视。你和柳麟负责吧。"
秦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柳麟?为什么是他?"
"因为你们已经是互助小组了。"李老师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柳麟的艺术细胞不错,只是没人引导。你的组织能力加上他的创意,应该会有好结果。"
"但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
"所以才要你负责。"李老师打断她,"就这么定了,周五前完成。"
秦悔走出办公室时,看见柳麟正靠在走廊栏杆上等她。阳光穿过他的发丝,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被分配任务了?"他问,仿佛早已料到。
"板报比赛。"秦悔叹气,"李老师指定我们一起。"
柳麟吹了声口哨:"看来老李是铁了心要折磨我们两个啊。"
"你可以拒绝。"
"然后听她唠叨一学期?算了。"柳麟转身走向教室,"不过我有条件。"
秦悔跟上:"什么条件?"
"创意部分我说了算。"柳麟回头,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你负责组织和执行,但内容我来定。"
秦悔想反对,但想到他那本诗集和书页上的批注,又犹豫了:"...不能太出格。"
"成交。"柳麟笑了,那笑容让秦悔有种奇怪的预感,仿佛自己刚刚和魔鬼做了交易。
放学后的板报设计过程比秦悔想象的还要混乱。柳麟拒绝按常规思路来,坚持要用立体剪纸和荧光颜料。
"评委看腻了千篇一律的粉笔画。"他站在椅子上,手里挥舞着一管荧光橙颜料,"我们要做就做不一样的。"
秦悔扶着椅子,生怕他摔下来:"但评分标准里明确要求主题鲜明、布局合理—"
"主题是青春与梦想,对吧?"柳麟跳下来,凑近她,"青春是什么?是规则吗?是标准答案吗?"他沾满颜料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夸张的弧线,"是打破框架!"
他的热情像一团火,烤得秦悔不得不后退一步:"但比赛—"
"忘了比赛。"柳麟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眼睛亮得惊人,"想想什么是你真正的梦想,秦悔。不是老师期待的,不是母亲希望的,是你自己的。"
秦悔僵住了。她从未被人这样直接地问过这个问题。母亲的期望、学校的标准、同学的眼光...这些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梦想?她甚至没时间思考。
"我..."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柳麟松开手,表情柔和下来:"没关系,慢慢想。我们先按我的方案来,好吗?"
秦悔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每天放学后都留在教室做板报。柳麟负责创意部分,剪出夸张的立体造型;秦悔则负责整体布局和文字内容,确保不偏离主题。奇怪的是,这种分工出奇地有效——柳麟的天马行空被秦悔的条理约束着,而秦悔的刻板思维又被柳麟不断打破。
周四晚上十点,他们终于完成了板报。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满地的彩纸碎片。柳麟退后几步欣赏成果:"不错嘛,比我想象的好。"
秦悔不得不同意。荧光颜料在紫外灯下闪闪发光,立体剪纸投下错落的阴影,她写的文字穿插其间,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明天就要评比了。"她小声说,突然有些不舍。这几天的相处,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柳麟——专注、热情、才华横溢。
"嗯。"柳麟靠在讲台边,脸上沾着一点荧光粉,"下周的辅导继续?"
秦悔点头:"当然,你的数学还有提升空间。"
柳麟笑了:"遵命,副主席大人。"他伸了个懒腰,"饿死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
秦悔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没有母亲的未接来电或短信。她应该回家,明天还有早自习...但胃里的空虚感和某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点了点头:"就一会儿。"
他们去了学校后门的小面馆。柳麟熟练地点了两碗牛肉面,还特意嘱咐老板不要放香菜。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秦悔惊讶地问。
"观察。"柳麟掰开一次性筷子,"上周食堂你挑出来一大堆。"
秦悔没想到他会注意这种细节。面来了,热气腾腾,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本周第一顿不是独自吃的饭。
"你经常一个人吃饭?"柳麟问,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
"嗯。母亲是医生,经常加班。"秦悔小心地挑起面条,"你呢?"
"我父亲...不太管我。"柳麟的语气变得生硬,"吃饭这种小事,他更不会在意。"
秦悔抬头看他。灯光下,柳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脆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漫不经心。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故意考低分?真的只是因为不想引起注意吗?"
柳麟的筷子停住了。就在秦悔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轻声说:"我父亲...只在乎成绩。考得好,他就会突然出现,带我去各种应酬,炫耀他有个'优秀的儿子'。"他冷笑一声,"考得不好,他就当我不存在。我宁愿他不存在。"
秦悔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那一叠叠满分的试卷,每次母亲只会说"继续保持",从未有过拥抱或夸奖。
"我们...有点像。"她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柳麟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某种温暖的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水杯,像是一个无声的碰杯。
回程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夜风微凉,秦悔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柳麟问。
"没事,可能只是灰尘过敏。"秦悔揉了揉鼻子,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柳麟停下脚步,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穿上。"
"不用,我不冷—"
"不是怕你冷。"柳麟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哮喘患者感冒很麻烦。"
秦悔愣住了。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哮喘,更少有人会为此担心。外套上有淡淡的青草香和颜料味,出奇地好闻。
"谢谢。"她小声说,拉紧了外套。
走到分岔路口,秦悔该往左,柳麟往右。但柳麟突然说:"我送你吧,这么晚了。"
"不用,我习惯—"
"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柳麟打断她,"但今晚不想。"
秦悔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点头。他们沿着小路默默走着,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前面右转就到了。"秦悔指着一栋老式居民楼。
柳麟突然停下:"那是...医院?"
秦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居民楼隔壁正是市立医院,三楼的某个窗口亮着灯,那是母亲工作的内科病房。
"嗯。我母亲经常值夜班。"她顿了顿,不知为何补充道,"有时候我会去给她送饭。"
柳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在这时,秦悔的手机响了。是母亲。
"喂?"
"小悔,你在哪?"母亲的声音疲惫,"我忘带降压药了,在书房抽屉里,能送来吗?今晚病人多,我走不开。"
"我马上到。"秦悔挂断电话,转向柳麟,"我得去给母亲送药。"
"我陪你。"
"不用了,已经很晚—"
"我陪你。"柳麟坚持,眼神坚定得让秦悔无法拒绝。
他们上楼取了药,又来到医院。电梯里,秦悔突然紧张起来——母亲会怎么看待柳麟?她会问什么问题?她会不会...
"放松。"柳麟突然说,"我不会告诉医生你逼我做数学题到半夜的。"
秦悔忍不住笑了,紧张感稍稍缓解。
三楼的护士站灯火通明。秦悔的母亲——林医生正在给护士交代事项。看到女儿,她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但看到柳麟时,笑容变成了疑惑。
"这位是...?"
"同学。"秦悔迅速回答,"我们一起做板报,顺路。"
"柳麟。"柳麟主动伸出手,"阿姨好。"
林医生简短地握了握,转向秦悔:"药带来了吗?"
秦悔递过药瓶。母亲匆匆说了句"早点回家"就返回病房,甚至没多看柳麟一眼。
回程的电梯里一片沉默。走出医院大门,柳麟突然问:"你经常这样?深夜来送东西?"
秦悔耸肩:"习惯了。她工作忙。"
柳麟没再说什么,但眼神变得复杂。他们默默地走到秦悔家楼下。
"明天见。"秦悔脱下外套还给他,"板报评比。"
柳麟接过外套,犹豫了一下:"秦悔...如果你需要帮忙,任何时候。我是说...医院的事,或者其他。"
秦悔愣住了。在路灯下,柳麟的表情认真得几乎陌生。她点点头,不知为何喉咙发紧:"谢谢。"
上楼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柳麟还站在原地,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孤单。他举起手挥了挥,然后转身走入夜色中。
秦悔站在黑暗的楼梯间,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不想一个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