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旦。
爆竹声从远处街道闷闷传来时，江时月正把最后一件叠好的队服塞进行李箱。宿舍里暖气开得很足，窗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指尖划开一道，外面是G市难得一见的灰蒙蒙的天。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神奇战队那个暖气时灵时不灵的旧基地，听着隔壁商业街循环播放的《恭喜发财》，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打竞技场。行李箱轮子咔哒一声卡住，他低头，看见箱角蹭上了墙灰，留下道不深不浅的灰痕。这痕迹让他莫名想起自己左耳上那枚裂痕耳钉。
门被敲响，不是喻文州那种稳定清晰的节奏，是带着点跳跃的、不耐烦的“笃笃笃笃”。
“小江小江小江！收拾好没？再磨蹭食堂最后一个叉烧包就归郑轩那家伙了！队长说今天提前开饭，阿姨做了超多硬菜！”黄少天的声音穿透门板，活力四射，像外面零星的、等不及年夜就炸响的炮仗。
江时月拉开门，黄少天裹着一身室外带进来的、微凉的空气站在门口，脖子上胡乱缠着条大红围巾，衬得他像年画里抱鲤鱼的娃娃，就是表情过于亢奋，破坏了那点吉祥如意的氛围。
“马上。”江时月言简意赅，弯腰把箱角那点灰痕用力抹掉。
“快点儿啊！我跟你说，阿姨今天神神秘秘的，后厨飘出来的香味儿都不一样！我敢打赌肯定有白切鸡，队长的最爱！还有我盯了好久的豉油鸡！郑轩那家伙慢吞吞的，刚才还说什么‘压力山大啊，过新年还要抢饭’……”黄少天一边机关枪似的输出，一边探着头往江时月宿舍里张望，“咦？你这儿收拾得也太干净了吧？跟没住过人似的！哪像我那边，队长早上还批评我袜子乱扔……”
江时月没接话，只是拎起箱子，咔哒一声拉上拉链。干净是习惯。原来在神奇战队地方小，东西堆多了，转身都困难。他习惯了每样东西都归置整齐，界限分明。
黄少天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撇撇嘴：“行行行，知道你爱干净啦。走走走走走！我们快去!再晚真没了！”
蓝雨食堂今天彻底变了样。平日简洁到近乎冷淡的蓝色墙纸，此刻挂上了巨大的中国结和红底金字的“福”字，几串小灯笼从天花板垂下来，随着空调的风微微晃动。
长条形的餐桌拼成了几个大圆桌，铺着崭新的红桌布，上面已经摆了不少凉菜：油亮亮的烧鹅、红润的叉烧、晶莹剔透的白灼虾，还有江时月叫不上名字的、花花绿绿的广式点心。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油炸点心的甜香，还有淡淡的硝烟味——不知道哪个角落飘进来的。
人声鼎沸。队员们穿着各色便装，聚在一起大声说笑。郑轩顶着万年不变的黑眼圈，正慢条斯理地试图把一颗巨大的鱼丸夹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压力山大啊…就不能切小点…” 宋晓和几个年轻选手围着徐景熙，似乎在争论哪个英雄的新年皮肤特效更炫酷。喻文州站在靠里面的位置，正和食堂的胖阿姨说着什么，阿姨笑得眼睛眯成缝，连连点头。
黄少天像颗鱼雷一样冲进去，目标明确地扑向其中一桌：“豉油鸡！我的豉油鸡！” 江时月跟在他身后，脚步顿了顿。这扑面而来的、过于饱和的热闹和暖意，像一张巨大的、柔软的网，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碰到了左耳垂上那枚冰冷的金属耳钉，冰凉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
“时月，这边。”喻文州温和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姜葱蓉，自然地放在江时月面前空位对应的桌面上——那位置旁边，正中央摆着一盘皮色金黄、斩件整齐的白切鸡。
“队长！偏心！”黄少天嘴里塞着鸡块，含糊不清地抗议，“给小江拿姜葱不给我拿！”
喻文州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笑意：“少天，你的在那边，自己去拿。时月第一次在蓝雨过年，怕他不知道我们食堂的姜葱蓉是灵魂。”
“或许少天更想尝尝秋葵吗？”
“不不不不不不!队长，我们还是不要聊秋葵这个恶心的食物了，额……我觉得这个白菜就挺不错的……”黄少天一听到秋葵就立刻弹跳起来。
江时月看着那碟油润的、点缀着细碎姜末和葱花的蘸料，又看看喻文州温和的脸。他其实知道蓝雨食堂的白切鸡配姜葱蓉是一绝，平日里在食堂更是吃过很多次。
但这句“第一次在蓝雨过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他心里轻轻磕了一下。
“谢谢文州。”他低声说，拉开椅子坐下。冰凉的耳钉贴着指腹。
年夜饭在黄少天主导的、永不停歇的声浪和郑轩间歇性的“压力山大”中推向高潮。喻文州难得地没有制止黄少天的聒噪，只是偶尔在他过于激动差点打翻饮料时，递过去一个温和但绝对有效的眼神。当食堂阿姨端出热气腾腾、寓意“盆满钵满”的大盆菜时，气氛达到了顶点。
“来来来！新年快乐！祝我们蓝雨新的一年继续横扫千军！冠军拿到手软！”黄少天高举着可乐杯，泡沫溅出来几滴。
“冠军！”众人笑着举杯应和。
江时月也举起了杯子，冰凉的碳酸饮料滑过喉咙。他看着杯中细密上升的气泡，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笑语和祝福。这感觉很奇怪，明明置身其中，却又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去年在神奇，过年是外卖点的饺子，队长在群里发了个红包，大家抢完就散了，冷清得只剩下窗外热闹的鞭炮声做背景音。这里的暖意太足，足得让他耳朵里那点细微的金属凉意，都显得有点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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