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她是她少女时代的惊鸿一瞥，她不是她心头的朱砂痣或者墙上的蚊子血；

她是她多年来白纸黑字倾诉爱慕的对象，她不是她身边的挚友或者枕边的爱人；

她是她温柔歌曲里的筋骨、是她幻想故事里手掌捧起的蓝鸟，她不是她金玉良缘天生的一对或者生活里默默的守望者；

她无意间唤醒了她的灵魂，于是她恐惧于灵魂里沟壑纵横的暗夜森林，她们是彼此灵魂共舞的双生火焰，她是她第一次称为爱人的对象。

是的，她是她的镜中人，她是她的水中月。

在那样子头脑空空只有升学和考试，不知世界为何物的狭窄青春岁月里，徐梵是黄安娜同学的一道光。

她无数次幻想过，蹦蹦跳跳的来到她面前，问出那句一直想问她的话，羞怯而真诚，“可以抱你一下吗？”

她永远记得她自信明媚大方的站在讲台上，对大家侃侃而谈她名字的由来，“徐，是双人徐，梵嘛，梵文的梵知道吧，我平时喜欢听一些梵文歌，爱好玄学，也会一点塔罗占卜，有兴趣的可以找我占卜哦！”

黄安娜同学性格慢热，很像春天城市街道上飞舞的柔和柳絮。她热爱声音这种媒介，做过的最叛逆或者最奇特的事，也许只是去打印店打印过两张送给自己的追悼会策划单。打印店店员看到她发来的文件时，略微疑惑的抬眼看了看她。

她回家后迫不及待拿出笔，认真写下来一场属于24岁的她想象中的80岁老人的葬礼追悼会。当然，写下来这些只是为了以此来倒推还活着时想要做的事情、成为的人或者创造的价值。

葬礼出席名单那一栏里，她第一个写下来，再也没有联系过的徐梵，心里虔诚的许愿到：求求我的守护灵地藏王菩萨，行行好吧，求求了，希望我的葬礼她一定要来。不切实际的许愿，一个回避型依恋人士的最后幻想。

她们分开的许多年里，彼此在自己的生命里成长着，超我和本我、理智和情感总在打架，她们在各自的创伤里成熟着，一遍遍地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生活里回忆里的旧人旧事。

那是一种奇妙的一次一次重新发现，“今日方知我是我”——的神奇体验。生命也许就是一场从“我执”到证悟“无我”的旅程，每一个他人都是一个推动这一进程的契机。

洁白时尚有植物盆栽的二楼展厅里，黄小姐惊讶的发现从顶上垂下来的塑料展布上写着：“双生之镜画展——成为嫚芝”，角落是主办方主办单位策展人和那个久远记忆里的名字：徐梵01。

是不是她呢？艺术家都会起个艺名吧，那八成不是她咯，除非在这里遇见她本人。想到这里，她的心突突直跳，如果遇见，要跟她像从前一样说一句，“好久不见”吗？

眼前跳跃出一封信，那是她几年前写给徐梵同学的，躺在便签里，连同她的照片，本来是写在网易云建给她的歌单描述页面的，但因为有违禁词，就只好复制粘贴到便签页保存着。敬启：

“还是想要靠近你，喜欢你

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偶然遇见你

你陪我去买卫生巾

我的紧张和兴奋

我觉得自己好勇敢

你推荐的那个苏菲牌卫生巾

你夸我的蝙蝠衣格子外套很好看

于是我决定这辈子也不会扔掉那件衣服

你说你要去中百罗森买点吃的

我粘着你走 挽着你的胳膊

那是我们最暧昧最亲密的时候

你的香水味和你独有的恬静智慧感觉

只有对你

我无数次的想抱抱你

在脑子里演练了好多遍

每次很期待见面

害怕冷场尴尬

又会很想很想多和你说一句话

或者多待一会儿

每次都在想

下次见面一定要

一见面就大大方方的抱抱你

我贪恋那样结结实实的

和你的拥抱很久了

因为爱 我会心虚 动作都变形

不像我自己

我们是两个女孩子

太多的话被我挡住

不敢讲给你听

我觉得你像孤独又包罗万象的

富足可爱神秘迷人的猫咪

形容宇宙的形容词

竟然可以拿来随意而贴切的形容你

是你扩宽了我的生命体验

唤醒我的脑

打开我的眼

把死亡和灵性径直倒进我的生命里

我写你

好多好多遍

你来过我的梦里

还是有些悲观和危险的模样

在公车上

你和我聊起很多很多

你生活中平淡的细节

我们终于可以在那样的一个梦里

是平等的亲近的

参与你日常生活的朋友

你说说笑笑

我爱你言语间的悲观洒脱豁达

那种能把死亡不放在眼里的豁达

是我不曾有过的

那样的爱里

我也自私的隐瞒了很多

刻意制造的尴尬浪漫

被拒绝被过度表达后的羞耻和怨恨

对你的嫉妒 对我的自己的贬低

想要超过你把你踩在脚下的雄心

我的狭隘和依赖

有太多太多当时的我无法面对的

自我的部分

但是

但是

我想说

我爱你

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祈求以后的我们不会走丢

你还记得我曾短暂的扰乱过你的情绪

你为青春的记忆

来见我

好想和你见一面一面又一面

只要我发出邀请

你就次次赴约

好不好”

——写给徐梵小朋友的第一封信 2020.9.26 秋夜

爱你的 安娜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