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皇宫的上元节,比月陨城的热闹多了几分规整的暖意。朱红宫墙蜿蜒至暮色深处,檐角挂着的宫灯竟不是寻常的龙凤纹,而是缀着细碎的银线,远远望去像极了月魂树的枝桠——后来才知,这是少年天子特意吩咐的,说要让月陨城来的客人,见着灯就像见着家。
我们抵达宫门时,负责迎接的是内侍省总管李公公,他穿着绣着云纹的绯色官服,见了我与裴琰之,忙上前见礼,语气里满是客气:“陛下已在太和殿候着了,还特意让御膳房备了月陨城的吃食,说怕各位大人吃不惯宫里的口味。”说话间,他引着我们穿过白玉拱桥,桥下的御河里漂着莲花灯,灯芯旁竟也贴着小小的共生纹纸条,是中原的小宫娥照着《共生典》上的图样描的,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
艾莎与伊拉跟在身后,手里提着的竹篮里装着月陨城的礼物:平衡之蕊新结的果实、各族合织的帕子、冬酿的新酒,还有孩子们画的星轨图。伊拉边走边小声感叹:“没想到皇宫里也有共生纹的影子,去年送《农桑录》来的时候,还没见着这些呢。”艾莎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宫墙旁的果树上,那些树枝修剪得整齐,却在枝桠间留了空隙,“你看,连种树都想着‘留隙共生’,这位小陛下,倒比老臣们通透。”
太和殿的门敞开着,少年天子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站在殿口等候。他比去年在太庙见时又长高了些,眉心的朱砂痣依旧清晰,见了我们,立刻快步走下台阶,先是对着裴琰之作了个揖,又转向我,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朝气:“长公主与裴大人一路辛苦,去年听太傅说月陨城的秋祭热闹,朕一直想着要去看看,可惜宫里的事多,总也抽不开身。”
进了殿内,才发现殿里的布置早已没了往日的森严。原本挂在正中的“万国来朝”匾额旁,添了幅新绘的《共生图》,画里北狄的草原、中原的城池、西域的葡萄园、冰原的驯鹿群连在一处,各族人牵着马、推着车,在商道上往来,画的落款是“臣与月陨城各族孩童共绘”。御座旁的矮几上,摆着本翻开的《共生典》,书页上有不少批注,是少年天子用朱笔写的,大多是“此处可仿月陨城之法”“可令宫廷工匠往学”之类的话。
宫宴开席时,御膳房的菜果然多了月陨城的影子。北狄的烤羊腿旁摆着中原的甜面酱,西域的葡萄酿里加了中原的甘草,连主食都是各族合做的——北狄的奶饼夹着中原的梅干,西域的馕饼配着冰原的蜂蜜。少年天子拿起筷子,先夹了块奶饼,笑着说:“这奶饼还是去年裴大人派人送来的方子,御膳房做了好几次,总觉得不如月陨城的地道,今日可得好好跟艾莎大人请教请教。”
艾莎忙起身回话:“陛下说笑了,这吃食讲究的是‘人心’,月陨城的奶饼是北狄老妪带着中原姑娘做的,揉面时掺着笑语,自然香些。若是宫里的宫娥们也能跟各族织娘似的,边做边聊,说不定也能做出一样的味道。”这话引得殿内众人都笑了,坐在天子身旁的皇后也跟着开口,她穿着绣着海棠花的宫装,语气温和:“艾莎大人说得是,前几日我让尚衣局的绣娘跟着月陨城的织娘学混织,她们回来都说,以前总想着‘规矩’,绣出来的花再好看也少了灵气,如今跟各族姐妹一起绣,连针脚都活泛了。”
席间,少年天子突然想起一事,让李公公去库房取样东西。不多时,李公公捧着个锦盒回来,盒里装着块巴掌大的黑石,石面刻着模糊的狼首纹,边缘还有残缺。天子将黑石递给裴琰之,语气里带着疑惑:“这是去年整理先帝遗物时发现的,太傅说这石头跟月陨城的共生碑有些像,朕看着上面的纹路,倒跟裴大人腰间的狼首石有几分相似,不知各位大人能否辨认一二?”
裴琰之接过黑石,指尖刚触到石面,他腕间的共生纹突然亮了起来,黑石也跟着泛出淡淡的红光。我忙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双生魂晶的共鸣顺着指尖传来,竟与黑石产生了呼应——这触感,与当年在狼啸峰见到的噬星石碎片一模一样!艾莎凑过来看了看,又取出竹篮里的平衡之蕊果实,将果实放在黑石旁,果实上的纹路竟与黑石的狼首纹渐渐重合,发出细碎的光。
“这是噬星石的残片。”艾莎的语气里满是惊讶,“当年归墟重光时,我们以为噬星石已与星轨共生,没想到还有残片留在中原皇室。您看这边缘的缺口,正好能与狼啸峰守界碑下的凹槽对上,想来是初代巫女当年送给中原先帝的,用来稳固皇室与月陨城的联系。”
少年天子听得眼睛发亮,忙追问:“那这残片可有什么用?若是能帮着月陨城,或是帮着各族共生,朕定当好好保管,若是需要送回月陨城,也无妨。”裴琰之将黑石递还给他,笑着说:“陛下不必急着送回,这残片留在皇宫,或许还有大用。去年商道上有些小骚乱,是因为有些偏远城镇的人还不了解共生之理,若是陛下能将这残片摆在太庙,再配上《共生典》的讲解,说不定能让更多中原人明白,我们与月陨城,本就是同源。”
伊拉也跟着补充:“臣还有个提议,陛下若是愿意,不妨在皇宫西侧开辟一处‘共生坊’,让月陨城的织娘、酒师、农匠来这里传艺,也让宫廷的工匠去月陨城学习,这样各族的技艺能在中原扎根,宫里的好东西,也能传到月陨城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少年天子听了,立刻拍着御案叫好:“这个主意好!朕明日就让人去安排,还要让太傅牵头,把《共生典》里的农桑、织绣、酿酒之法,都抄录下来,发给各地的官府,让百姓们也学学月陨城的法子,多收些粮食,多织些好布,日子才能过得更安稳。”
宫宴过半时,殿外传来宫娥的通报,说尚衣局的绣娘与月陨城的织娘,一起绣好了幅新的共生纹挂毯,请陛下与各位大人去看看。我们跟着天子走到殿外的回廊,只见那挂毯足有两丈长,上面用北狄的青羊毛织出狼首,中原的蚕丝绣出龙纹,西域的金线缀出蛇尾,最中间是用平衡之蕊纤维绣的星轨图,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几个小宫娥正围着挂毯,指着上面的纹样叽叽喳喳地讨论:“你看这狼首,跟我去年在商道上见的北狄牧人戴的帽子一样!”“这龙纹的鳞片,是尚衣局的张嬷嬷教我绣的,没想到能跟狼首配在一起!”艾莎走上前,轻轻抚摸着挂毯,对天子说:“陛下您看,这就是‘共生’的样子——不是谁变成谁,而是谁都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影子,却又谁都离不开谁。”
夜色渐深时,宫宴才散。天子亲自送我们到宫门,手里还拿着那块噬星石残片,说要立刻让人去太庙打扫,明日就把残片供起来。他看着我们登上马车,突然开口:“等开春了,朕想派太子太傅去月陨城,一是学习各族的技艺,二是把宫里的织机、农具带去,也让月陨城的人看看中原的好东西。”
马车驶离皇宫时,御河里的莲花灯还在漂着,宫墙上的宫灯亮得温暖。裴琰之握着我的手,指尖还留着黑石的温度,他轻声说:“没想到皇宫里也能有这样的光景,当年在归墟井旁,可不敢想,有朝一日中原皇室会主动要建‘共生坊’。”我笑着点头,看向车窗外,远处的街面上也挂着灯笼,有中原的宫灯,也有北狄的兽皮灯,还有西域的铜铃灯,混在一起,竟比宫里的还要热闹。
艾莎与伊拉坐在对面,正低头讨论着明日要给御膳房的嬷嬷们讲奶饼的做法,伊拉还拿出纸笔,把步骤一条条记下来,说要添进《共生典》的附录里。车厢里的暖炉烧得正旺,飘着冬酿的酒香,我忽然觉得,这块噬星石残片,或许不只是块石头,它更像个引子,能让中原与月陨城的联系,从商道、从典籍,真正走进皇宫,走进每个寻常人的日子里。
马车驶过白玉拱桥时,我回头望了眼太和殿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想来少年天子还在跟太傅商量建共生坊的事。御河里的莲花灯漂向远方,灯上的共生纹在水波里轻轻晃动,像极了月陨城共生碑前,孩子们用赤晶砂画的星轨图——原来不管是在月陨城的沙地里,还是在中原的皇宫里,“共生”这两个字,从来都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