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茗道:“没有吗?就是他小腹上那一剑。要不是他之前极力制造恐慌,那伤口上沾了你的灵光,其他妖魔鬼怪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往自己头上贴符。 ”
谢怜奇道:“实不相瞒,我以为那一剑是裴将军你刺的?”
裴茗道:“太子殿下你对我有什么误解?裴某可不做偷袭之事。”
谢怜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那难道是椿屿?”
夏栀慕摇摇头,道:“也可能方才在场所有人里还有其他神官?又或者是那快刀魔伤口上的灵光有问题……”谢怜听到这一番话,一回头,想要再去察看确认一番,而那夺命快刀魔分尸之处,竟是空空如也。
尸横满地、黑烟飘散中, 四人全神戒备。那座高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他们身后之后, 前路终于展现出来。黑黢黢的密林层层叠叠,甚为可怖, 不时传出几声老鸦怪鸣。
夏栀慕看到花城头上的汗珠,本想低声提醒谢怜,谢怜一面调动全身感官提防着, 一面无意去握花城的手。谁知, 这一握,竟发现了不妙的讯息。
花城分明是鬼, 此刻, 他的体温却是滚烫的,仿佛发了高烧。谢怜当即一怔, 立即低声道:“三郎, 你……是不是要变回来了?”
虽然花城从额头到指尖都烧得滚烫, 他神色却仍不变,道:“快了。”
花城要变回来了,在眼下的情况里绝对是个大好消息。但他正式回归本相的前一刻,必然是最要紧、最危急的关头。谢怜当机立断, 道:“摆阵!我给你护法。”
说动手就动手, 他令若邪围着花城绕了一个四丈大圈, 再将芳心插在圈前,作为镇圈的“门锁”。花城在地上打了座,道:“哥哥,芳心你拿着防身。”
谢怜道:“不行,这个阵不能马虎,一定要有一件沾过人血的兵刃压阵才行……”
还没说完, 便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回头一看,登时无语。只见一把小小的银色弯刀立在他身后,眨巴着银色的大眼睛,正在用刀柄蹭他,似乎在毛遂自荐。
谢怜蹲了下来,道:“厄命,怎么你也变成这样了?”
听谢怜这么说,厄命似乎有点委屈,但还在努力把刀柄往他手里送。裴茗也蹲下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弯刀厄命?”
说着似乎想伸手去摸摸看,夏栀慕还没来得及阻止,厄命就瞬间翻脸,刀刃威胁地对准他,幸亏裴茗手抽的快,否则肯定当场见血。谢怜摸了摸厄命,道:“还是让芳心上吧。”
芳心岿然不动,主动献身却被干脆拒绝的厄命哭哭啼啼跳回花城身边。花城看也不看它,反手就是一掌,道:“哭什么哭。还不都是你没用。废物!”
厄命像个没人要的破烂一样倒在地上,似乎被他一掌打得昏死过去。谢怜哭笑不得,连忙把厄命捡起来放在怀里撸了两把,道:“没有没有。不要听他的,你不是废物,你很有用的!”
裴茗实在看不下圈里这氛围了,出去站到圈外,再次缓缓将剑拔出,道:“原本也不至于如此紧张,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个这么棘手的厉害角色,太子殿下运气还真好。”
花城却道:“裴将军为何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太子殿下的运气问题?你就没想过,那夺命快刀魔有可能是冲你来的吗?”
裴茗哈哈笑道:“如果那是个女鬼,我就信是冲我来的。”
谁知,他还没笑多久,脸色倏然一变,向一侧跃去,再抬头时,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花城一语成谶,裴茗的脸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脸,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了,这可不是一道小擦伤。二人方才都是凝神戒备,然而,谢怜安然无恙,没感觉到丝毫针对自己的杀气,诚实地道:“看上去……好像的确是冲裴将军你来的。”
夏栀慕哭笑不得:“太子殿下,可以不用那么诚实的。”
裴茗正待开口,利刃割风之声再次袭来。这回他已有防备,挥剑而下。这一剑,果真斩中了什么东西,空中现出了一个身影,应击裂为两段,咚的落地,一半上身,一半下身,那上半身躺在地上,目光阴鸷地狠盯裴茗。正是那夺命快刀魔!
裴茗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剑尖抵住他喉咙,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谁知,快刀魔突然双目圆睁,冷笑一声,徒手斩断了裴茗的剑!夺命快刀魔哈哈道:“这么废物的剑,亏你拿得出手!”
剑已断,裴茗当即以拳代剑,那快刀魔却左手在地上一拍,腾空而起,右手并拢五指,一掌劈出。他掌风所到之处,分明闪着金属的寒光,竟是带着利刃之风。可见,他的真身,果然是一把锋利的兵器!
可是,虽然那快刀魔只有一个上半身,却灵活至极,但无论裴茗打哪里,他都好像能先一步预料到,这就对裴茗很是不利。几百招下来,裴茗身上竟已多了几十道伤口。谢怜看不下去了,道:“裴将军,你先进圈来吧!”
夏栀慕也看不下去了,这把剑对裴茗剑法了如指掌,肯定与裴茗有什么渊源,道:“裴将军,先回来吧,这人对你的剑法身法,完全了如指掌!”
裴茗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一时不能相信。谢怜拔出芳心,短暂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他趁机跃回圈内,面色极为不好。谢怜重新将芳心插回,道:“裴将军,你断了的法宝不捡回来吗?”
裴茗抹去额上鲜血,沉声道:“那不是我的法宝。只是随手挑的一把还算顺手的。”
闻言,谢怜松了口气,又道:“裴将军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带法宝?”
裴茗道:“我没炼。”
谢怜更奇:“为何?”裴茗还未回答,那夺命快刀魔已冷哼一声,道:“那自然是因为,他用得最好的那把剑,早就没了!”
裴茗眉宇凝结,道:“你,究竟是谁?”
谢怜道:“你不问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吗?”
夺命快刀魔哼道:“我是谁?哈!裴茗,你当初一掌断了我,可曾料想到会有今日?”
将军折剑。
裴茗想了许久,神色越来越凝肃,试探着道:“你是……明光?”
听到这个名字,夺命快刀魔收了笑。此时的他,看上去和一开始那个泯然众人的小鬼,已是截然不同。谢怜道:“他叫‘明光’?裴将军,不是你才是明光将军吗?”
夏栀慕道:“太子殿下,‘明光’是裴将军为人时的佩剑,在好几百年前,就被他亲手折断了,就是四大明景之一的‘将军折剑’。”
谢怜道:“所以,之前那个剑伤,是他自己刺自己?那伤口上的灵光是?”
裴茗道:“我的。当年我折了他之后,立刻飞升,想来是那时候就沾上的,褪不掉了。”
夺命快刀魔——不,明光,开始以手为刀,一下一下地劈向芳心。他脸上神情阴鸷,仿佛在砍裴茗本人。谢怜不由道:“那个……裴将军,你的剑干什么对你这么大怨气?你对他做了什么?‘将军折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茗一边在身上摸药瓶一边道:“几百年前的破事了,眼下还提他干什么?先想办法把他打退吧!”
话音刚落,森林那头便传来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身披残甲、相貌狰狞、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出现在几人面前。
明光见有个巨尸走了过来,看上去力气很大,对他喊道:“喂,大个子,帮个忙!帮我打掉这剑,破了这个阵,里面人头分你一半!”
谢怜低声道:“裴将军,他以为你的剑在向他挑衅,生气了,说快跪下求饶,要不然就揍死他。”
那大汉听到了他们低语,吼道:“是你们!收破烂的道士!裴宿的老大!还有那个哑巴女人!”夏栀慕愣了愣,哑巴女人,说的是她?什么鬼啊!
斟酌片刻,谢怜用半月语温声道:“刻磨将军,你冷静一下。”
刻磨二话不说,一脚踢向芳心,那剑登时便歪了一寸!
明光一看,拍手叫好,道:“神勇!”也跟着一掌一掌继续劈。眼看着芳心在这两人的夹攻下颤动的越来越厉害,谢怜一探花城的额头,烫得瞬间缩回了手,道:“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忽听明光骂了一声:“这鬼蛮子!我砸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砸?砸到老子手了!”刻磨却直接无视了他。见那两人微有摩擦, 谢怜抓住裴茗, 道:“裴将军!刻磨不相信你对他没有恶意, 一定要找你讨个说法!你快双手五指并拢,手腕在头顶交叉, 从头顶往下压再分开。这是他们一族通用的求和手势。总之先跟他表示你的好意, 让他稳住!”
然而, 明光却早把他们的话全都听进去了,抢到刻磨面前,双手在头顶交叉,往下一划, 双手分开,对圈内二人得意道:“没那么容易!”
谁知,刻磨见了他这个动作,双目圆睁,铁黑的皮肤上条条青筋凸起,张开五指,一个巴掌犹如一面铁蒲扇,直接把明光横拍了出去。
那一巴掌挥出去的一瞬间,裴茗和明光都没搞懂发生了什么。须臾,裴茗才回转过来,对谢怜道:“太子殿下,我以为明光就很狡猾了,没想到你比他更狡猾,裴某佩服。”
夏栀慕咋道:“太子殿下真是…聪明?”
谢怜抹了一把冷汗,道:“哪里哪里,惭愧惭愧。”
明光和刻磨达成一致后,再度向圈子逼来。谢怜心念急转,深吸一口气,以半月语高声呼道:“小裴将军!半月!”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刻磨脚步顿住,厉声道:“他们两个也在这附近吗?!”
谢怜不答他,只呼道:“小裴将军!半月!刻磨在这里,你们千万不要过来,赶快逃跑!再也不要回来!”
他这么喊,刻磨自然以为那两人真的在这附近,而谢怜正在给他们通风报信,通知他们逃跑,当即怒道:“没这么容易!”喊完便冲了出去,明光道:“喂!大块头!你跑什么?!他肯定是骗你的,回来!”
谢怜抹了第二把冷汗,心中由衷感慨:“多学一门语言,终生受益无穷!”而见明光欲继续劈打芳心,他又举手道:“且住!你再来,我们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明光道:“你们现在还能怎么对我不客气?”
谢怜道:“你,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裴茗欲言又止,从身后拖出一样事物,道:“这么大个东西你都能忘?”
他拖着的,赫然是连着小半个腰部的两条人腿。明光一见,神色一凛,道:“啊?我的下半身!”
方才,他一直都是以掌代步,用手撑着蹦蹦跳跳,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行动方式,居然完全忘记还没把下半身接回来了。而裴茗趁他和刻磨打得厉害,出去把丢在附近地上、动弹不得的下半段拖进了圈子,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夏栀慕对裴茗道:“裴将军,您也挺狡猾的。”
那原先死了一般的下半身竟是猝不及防、“刷刷”飞出两脚。裴茗也及时甩了手,这才没被那带着利刃之风的两脚踢中。那两条腿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地先是单膝着地,随后缓缓站起,自己立定在地上,坏了,中计了。
明光在圈外拍手笑道:“不错!这就叫做引狼入室、瓮中捉鳖!”
现在圈内四人,花城闭目打坐,正在紧要关头,裴茗的剑早被明光劈断,谢怜的芳心充作了防护阵的门锁,只有椿屿有剑在身。
夏栀慕首当其冲,明光的下半身一脚踢出,接了一剑,后退两步,险些出圈,上半身则在圈外,神色微变,拍拍手掌,那下半身化回了原型,一段近三尺长的青锋杀气腾腾地悬于空中。
谢怜拿起厄命,正待迎上,裴茗却道:“太子殿下,裴某不是故意在这时候捣乱,但是,你这位花城主好像出了点问题?”
谢怜一惊,回头一看,果然,花城眉宇蹙得更厉害了,放在膝头定成法诀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一分心,那断刃青锋便瞅准机会刺来。正在此时,厄命自行脱离了谢怜的掌控,在空中和那断剑“铛”的迎上了!
谢怜道:“椿屿,麻烦你和厄命先撑一下了!”蹲到花城面前,道,“怎会如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只听明光在圈外喝道:“一把小刀,也敢拦我!”
说话间,明光断刃和厄命瞬息之间已在空中交锋数十次,火花飞溅。若是平日的弯刀厄命,自然稳占上风,但现在,在明光颀长的剑身之前,缩了水的厄命看上去真有些像个和成年人对打的幼儿,虽然凶悍,但因为手足不够长,难免被限制,但是还有个夏栀慕在一旁,谢怜百忙之中抽空回望一眼,道:“小心!”
他喊完之后,厄命忽地翻成一道银色的旋风,砍中断刃。圈外的明光“啊!”了一声,看来这一下被砍得不轻。谢怜赞道:“好厄命!”
裴茗忽然道:“等等,太子殿下,我感觉你一夸它,它好像变大了?”
谢怜定睛细看,道:“真的吗?”
裴茗道:“好像是。要不然你再试试?”
反正只是夸夸而已,谢怜便道:“好。厄命,听好了:你,英俊潇洒,可爱善良,机智聪明,温柔坚强,天下第一……”
半点不假!谢怜每夸一句,厄命的身形便修长一分,如果说方才像个十岁孩童,眼下,大概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
那断刃对上稍稍长大的厄命和夏栀慕,应付不来,左支右绌,而厄命刀轨更为飘忽诡异,眼看着胜负即将分晓,圈外明光比了个法诀。裴茗一看,立即道:“不好,他把上半截的法力全都传到下半截来了!”
果然,圈中那断刃周身忽地黑气大盛,厄命一刀击上,被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弹开,斜斜插进地面,谢怜赶紧把它拔出来,道:“你没事吧?”
夏栀慕全力反击,裴茗道:“没事,看我的。”说着从他手里拿过厄命。谢怜正觉奇怪,忽然脸上一冰,“啪”的一声,裴茗居然把厄命拍到了他脸上,而且刀柄部分,刚好拍到了他嘴上。
“……”谢怜把厄命拿了下来,揉了揉被拍得微微发麻的嘴唇边缘,纳闷道,“裴将军,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说完,厄命便又打了几分,明光实在忍不住,在圈外骂道:“妈的,这又是什么邪术?干脆你们一次都使出来吧!”
夏栀慕有点想笑,但是此时根本抽不开身,精神抖擞的厄命一跃而起,再次向明光断刃砍去。一刀两剑,在空中斗得不可开交。谢怜重新去看花城,裴茗则望向趴在不远处的明光。眼下,明光的全部法力都传给正在与厄命相斗的下半截上的,这上半身还真威胁大减。几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裴茗起身,正准备出去拿他时,一阵沉沉的脚步声飞奔而来,竟是刻磨又回来了,恨道:“你这狡猾的中原道士,又撒谎了,你收一辈子破烂吧!他们根本就不在这附近!”
明光大喜,指芳心道:“大个子,快!把这剑击倒,破了阵,里面的人就没辙了!”
夏栀慕被他气到,大喊道:“能不能闭嘴,打架就打架,吵死了!”
根本不需要他提醒,刻磨一掌横劈,芳心歪了两寸;再一掌,又歪了两寸;再一掌,芳心倒了!
那断刃不再与一刀一剑缠斗,飞出了圈,回到明光身下,变成两条腿,连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明光一跃而起,拍拍刻磨,指指裴茗,指指自己,再指指谢怜,指指刻磨。刻磨明白了,这是分猎物的意思,一点头,一双铁沙包般的拳头咔咔作响,朝拦在花城身前的谢怜走去。
明光则一边活动着腿部,一边狞笑道:“裴茗,你不是还要再折我一次吗?来试试看啊?”
裴茗不语。明光冷笑道:“将军折剑,将军折剑,嘿嘿!真是一桩美谈。这种事居然也能成为美谈!可见天有多么瞎眼。”
裴茗道:“我从来没把它当成是一桩美谈。”
明光道:“废话!杀了多少跟随你那么多年的弟兄和部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与此同时,刻磨也逼到了谢怜身前。谢怜握住了厄命,倒也不怕他,只是担心一不留神,身后花城出了闪失。刻磨见他目光不凝,似乎心有所思,道:“不用想阴谋诡计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被骗了!”
谢怜道:“没有骗你,半月和小裴将军之前的确就在这一带,只是我通知他们后,他们都走了。咦,半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刻磨怒道:“你把我当傻瓜吗?这种愚蠢的伎俩……”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在他上方响起:“刻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