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雾散尽时,白璃站在无忧镜最高的观星台。
她玄色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那串九尾狐纹的金铃。
自穿越到这具妖身后,它便一直贴着她的心跳响,此刻却格外安静,像被某种温柔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君上!"小狐崽子举着野菊从石阶上跑来,发间的狐耳因奔跑翘得老高,"南境的水脉修好了!方才镇灵石裂开的地方,冒出好多蓝色的小花!那些坍塌的幻像全部消失了!"
白璃接过那束野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她望着远处重新凝结的冰湖,忽然想起三日前清衡长老被阵法困住时,自己指尖触到的那抹幽蓝。
白璃垂眸笑了笑。
风突然大了些。
白璃抬眼望去,观星台的汉白玉栏杆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淡紫色的藤花。
她伸手碰了碰花瓣,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
这是她穿越到这具身体后,第一次看清无忧镜的四季。
从前那些坍塌的幻像里,她总觉得妖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可此刻抬头,湛蓝的天幕上飘着棉絮似的云,连阳光落进眼睛里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在看什么?"宣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摘下玄铁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眉眼,手里端着盏温热的茶,"在这站了半个时辰。"
白璃接过茶盏,青瓷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宣夜,你说,人间的月亮和妖界的,可一样圆?"
宣夜愣了愣。
白璃低头抿了口茶,"总蹲在广平城的屋檐下看月亮。那时候觉得,月亮比妖界的圆,因为照得到人间的烟火。"
她抬眼,目光扫过观星台下的桃林,"可现在才明白,原来妖界的月亮,照得到小狐崽子的野菊,照得到南境的蓝花,也照得到...你和我……"
宣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半块碎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君上。"宣夜轻声道,"您看那云。"
白璃抬头。
方才还聚成一团的云,此刻正慢慢散开,露出天际一抹淡粉。
那是人间朝霞的颜色。
"半夏?"宣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璃,眉眼柔和得像春夜的风,连眼尾的朱砂都褪去了几分凌厉。
白璃忽然笑了。
她伸手替宣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他眉骨处。
"宣夜,"她说,"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像个人间女子了?"
宣夜的手指微微一颤。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半夏。"他轻声道,"不管是妖是仙,能护着无忧镜的,便是好的。"
白璃望着远处渐次苏醒的无忧镜,忽然觉得心里那团恍惚渐渐散了。
白璃望着观星台下的藤花,忽然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花。
花瓣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像极了捧在手心的糖。
"宣夜,"她说,"无忧镜没事了,我们回去做一对寻常夫妻可好?"
“好。”宣夜含情脉脉看着她,“都听你的。”
无忧镜的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花香。
无忧镜的结界重新闭合时,晨雾正漫过广平城的城墙。
宣夜站在城门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沈半夏鬓边沾着的碎发被风掀起,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
他的指尖还带着无忧镜里未散的妖暖,与人间晨露的凉意相撞,在她耳尖洇出一抹薄红。
"要走了吗?"沈半夏仰头看他,眼尾还漾着离别的湿意。
子空留在镜中时,将那半块青铜镜递到她掌心:"等你们大婚,我会回来。"
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又是许久。
"珍重。"宣夜看向子空,"哥,我在人间等你。"
"要尝尝吗?"熟悉的糖画摊飘来甜香。
宣夜拽着她往巷口跑,发间的狐尾在风里晃成银白的云。
老艺人的糖勺在铁板上划出金亮的弧线,转眼便成了只振翅的凤凰,糖丝坠着晨露,比他们在赶山堂后巷买的更甜。
"阿夏!"
青莲的声音从街角传来。
她穿着月白素裙,怀里抱着个襁褓,却更衬得眉眼温柔: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襁褓里的婴孩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米粒似的乳牙。
沈半夏凑过去,见那孩子腕间系着根红绳。
"叫阿念。"青莲摸了摸孩子的脸,"洛秋说,取'念念不忘'之意。"
宣夜蹲在旁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孩的小拳头。
小家伙立刻攥住他的指尖,咯咯地笑。
他望着这场景,忽然转头对沈半夏说:"以后我们也要有个这样的孩子。"
"说什么呢?"沈半夏耳尖泛红,却被他抱得更紧。
远处传来沈洛秋的喊声:"半夏!宣夜!该去酒楼了,今日摆了你们爱吃的酒酿!"
药炉里的药香混着新晒的陈皮味,飘得老远。
"在想什么?"宣夜低头问她。
"在想...我们运气真好。"沈半夏仰头看他。
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在她脸上,"有你在,连穷奇的劫数都像场梦。"
宣夜忽然停住脚步。
暮色渐起时,他们回到沈府。
祖母坐在廊下纳鞋底,见着他们便笑:"可算回来了,你们出去玩也不知道留个信,汀州只讲你们出去一月,谁承想出去了一年才回来。"
沈半夏挽着宣夜的手臂走进院子,见青石板上落了层桂花瓣。
她蹲下身捡了一片,别在祖母发间:"让祖母担忧了。"
"在想什么?"宣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在想...以后要是老了,坐在摇椅上晒太阳,你会不会嫌我唠叨?"
"不会。"宣夜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会把你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风掀起窗纸,露出半轮明月。
沈半夏望着宣夜眼底的星光,忽然觉得,所有的险境、所有的误会、所有的等待,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而广平城的月光,会一直这样温柔下去。
沈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半掩着,门环上的铜绿被夜露浸得发亮。
周幽篁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玄色官服洗得发白,腰间玉牌被摩挲得发亮。
那是他昨夜翻遍库房找出的,当年沈半夏送他的那枚。
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今早特意去西市买的蜜枣糕,糖霜还沾着晨露,在纸包上洇出浅淡的水痕。
"周大人?"
汀州揉着眼睛出来扫院,见着他便笑:"您这是...等小姐?"
周幽篁的耳尖瞬间红透,慌忙把油纸包往身后藏:"不、不,我...我路过。"
汀州打了个哈欠,拎着扫帚往巷口走,嘴里嘀咕:"您这路过都站了半个时辰了,上月十五您也在这儿等,上上月十五也..."
"莫要胡说!"周幽篁低喝一声,却也没反驳。
他望着沈府门楣上挂的"沈府"二字,喉结动了动。
晨雾渐散时,沈府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半夏穿着月白素裙走出来,腕间系着宣夜编的红绳,发间别着青莲送的茉莉。
她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桂花糕,见着门外的周幽篁,忽然顿住脚步。
"幽篁?"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你怎的在这儿?"
周幽篁的手一抖,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
蜜枣糕滚了两滚,沾了些尘土,他却顾不得捡,慌忙上前两步:
"半夏...我、我听说你回来了..."
沈半夏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她蹲下身捡起蜜枣糕,用帕子擦了擦:
"我昨日便回来了,祖母说今早要蒸桂花糕。"她晃了晃竹篮,"要尝尝吗?"
周幽篁的喉结动了动,接过她递来的糕点: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从袖中取出个红布包,"真好。"
"不回来,那我去哪儿?"沈半夏歪头看他,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剑。
周幽篁一怔:"对…我唐突了。"
"这么早,找我有事?"沈半夏轻声道。
"我...我愚钝。"他声音发颤,"总以为你怨我,总以为你嫌我木讷..."
"我从不怪你。"沈半夏将玉牌系回他腰间,"我们是好朋友。"
远处传来宣夜的声音:"半夏!桂花糕要凉了!"
沈半夏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周幽篁拽住衣袖。
他望着她耳后那粒朱砂痣,忽然笑了:"半夏,我明日...想去赶山堂。"
"做什么?"
"抓药。"周幽篁挠了挠头,"顺便祝福你和宣夜。"
沈半夏望着他眼底的期待,忽然伸手勾住他的小指:"好。"
沈府的后院飘着新晒的棉布香。
祖母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膝头搭着匹湖蓝素缎,手里捏着个铜制量尺,正眯着眼给沈半夏量腰围。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她银白的发间。
"阿夏这腰..."祖母的量尺在沈半夏腰间绕了两圈,"比去年又细了些。"
她伸手捏了捏沈半夏的脸颊,"可是去外面累着了?"
沈半夏望着祖母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的笑,“没有。”
"傻孩子。"祖母摸了摸她的头,"你总是喜欢报喜不报忧。"
她的目光扫过廊下挂着的红绸,"该让全广平城看看,我沈家的丫头,出嫁该有多风光。"
沈半夏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半夏。"宣夜的声音从廊外传来。
他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桂花瓣,"今日宜裁衣。"
他走到沈半夏身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祖母说,嫁衣要绣并蒂莲,要金线滚边,要..."
"好。"她笑着应了,"就绣并蒂莲。"
祖母将量尺收进木匣,起身时扶了扶腰:"明儿让绣娘来,我要亲眼看着她绣第一针。"
她望着沈半夏和宣夜交叠的影子,忽然笑了,"这世道啊,总算让我沈家有了件值得高兴的事。"
风掀起廊下的红绸,桂花瓣簌簌落在沈半夏的发间。
沈半夏望着案上的红漆木盒,又看了看宣夜手里的竹篮,轻声道:"明儿...我想去普济寺还愿。"
"还什么愿?"
"求菩萨保佑..."她低头吻了吻宣夜的额头,"保佑我们永不分离。"
宣夜笑了,将她往怀里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