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的夜晚总是来得迟。
张峻豪推开民宿的院门时,月光已经铺满了整个石板小院。左航坐在葡萄架下的矮桌旁,面前摆着半瓶喝剩的白酒,指尖在杯沿无意识地摩挲着。
“学生们都睡了?”张峻豪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拿起酒瓶看了看,56度的伊力特曲,已经空了三分之二。
左航“嗯”了一声,仰头喝干杯中残酒,喉结滚动时,脖颈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他的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少喝点。”张峻豪伸手去拿酒瓶,“你还在吃药。”
左航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张峻豪。”他的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拉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疤痕,比张峻豪之前见过的还要长,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从腕骨一直延伸到小臂下方。
月光下,那道疤泛着病态的苍白。
张峻豪的呼吸瞬间凝滞。
“这是你去纽约那年的元旦。”左航轻声说,指尖描摹着疤痕的轮廓,“1月1日,我在FIT门口等到凌晨,看到你和别人合照。”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张峻豪如坠冰窟。
“我回到酒店,喝了半瓶伏特加。”左航笑了笑,“刀片划下去的时候,其实不疼......”
“别说了!”张峻豪猛地站起来,椅子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把将左航拽进怀里,手臂箍得死紧,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伤痛从对方身体里挤出去,“对不起...对不起......”
左航在他怀里安静得像具木偶,酒精和月光浸泡着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濒临破碎的气息。
“救护车来得很快。”他继续道,声音闷在张峻豪肩头,“医生说我运气好,只割到了浅表静脉。”
张峻豪的指尖发颤,抚上那道疤时,像是怕碰碎一件珍贵的瓷器:“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左航推开他,眼神清明得不像醉酒,“说我像个疯子一样跟踪你去纽约?说我因为看到你和同学合照就割腕?”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峻豪,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你掰弯我......”
夜风吹落一串葡萄叶,轻飘飘地隔在两人之间。
“而是你从不等我。”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剖开张峻豪的胸腔。
他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左航浑身湿透地站在乐队后台,说可以等他三年;想起自己收到FIT录取通知时,左航藏在祝贺背后的落寞;想起在纽约街头,左航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他和同学嬉笑走远......
每一次,都是左航在追赶他的背影。
“我太着急了。”张峻豪的声音嘶哑,“急着证明自己,急着站到更高的地方......”
“然后呢?”左航轻声问,“现在你证明了吗?”
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张峻豪突然意识到,这四年里,左航从未停止爱他,只是那份爱被藏得太深,深到要用疤痕来标记。
“左航。”他向前一步,将对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如果我说......这次换我来等你呢?”
左航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水光:“等什么?”
“等你去剑桥,等你读完博士,等你......”张峻豪的喉结滚动,“等你想清楚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夜风骤起,葡萄叶沙沙作响。左航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鸟。
“太晚了......”左航轻声说,却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我已经......”
“我知道。”张峻豪打断他,拇指摩挲着那道疤,“我知道你还在害怕。”
他将左航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掌心的疤痕贴着自己的心跳:“但这次我会等,不管要多久。”
远处传来清真寺的诵经声,悠长的音调在夜空中回荡。左航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恰好落在那道疤上,像是一种隐秘的洗礼。
“张峻豪。”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再让我追着你了。”
张峻豪将他拉进怀里,这次左航没有抗拒。
月光下,两个伤痕累累的影子终于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场迟来的和解。
“不会了。”他在左航耳边承诺,“这次换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