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余泪抱着防水文件袋在街道上奔跑。父亲日记本的塑封封面在她怀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进衣领，冰凉刺骨。
距离广西回来已经三天了，程寒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而她则整理了父亲所有的遗物。今晚，她终于找到了最关键的一页日记——父亲在事故前一天记录程寒偷偷来工地检查支架的细节。她必须立刻让程寒看到这个。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程寒的号码无人接听。余泪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程寒工作室的地址。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徒劳的弧线，车窗外的城市模糊成一片水雾。
"姑娘，前面封路了，得绕道。"司机突然说。
余泪抬头，看到远处路口闪烁着警灯。一辆重型卡车斜停在路中央，黄黑相间的车身在雨中格外刺目——程氏建设的标志。她的血液瞬间凝固：和父亲出事那天同型号的卡车。
"就...就在这里下。"她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
付完车费，余泪冲进雨中。她必须穿过这个路口才能到程寒的工作室。雨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擦拭眼镜的瞬间，刺眼的车灯突然从侧面照来。那辆卡车不知何时发动了，正朝她缓缓逼近。
余泪的心脏狂跳，本能地向后退去，脚跟却绊到了路缘石。她向后跌倒，后脑重重磕在人行道的边缘。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有人从对面街角冲来，那熟悉的轮廓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
"程...寒..."
消毒水的气味。这是余泪恢复意识时的第一个感知。她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中缓慢聚焦。后脑传来钝痛，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余泪？"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艰难地转头，看到程寒趴在病床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西装皱得像抹布。见她醒来，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医...生..."他朝门外喊，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护士很快进来检查，程寒退到角落，双手紧握成拳。余泪注意到他的指关节全是擦伤，右臂还打着绷带。
"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48小时。"护士对程寒说，"你该去处理下自己的伤了。"
等护士离开，病房陷入沉默。雨仍在下，敲打着窗玻璃。余泪尝试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程寒立刻倒了杯水，扶她慢慢喝下。他的手臂在她背后微微发抖，温度透过病号服传来。
"那辆卡车..."余泪终于能说话。
"是故意的。"程寒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司机已经逃了，但监控拍到了全过程。我叔叔这次逃不掉。"
余泪这才注意到病房门外站着两名警察。她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起身："文件！我找到的日记—"
"在这里。"程寒从西装内袋取出防水袋，"一点都没湿。我...我看了内容。"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喉结上下滚动："你父亲写道，我那天坚持要带父亲去检查支架...但我没能说服他。第二天，当我偷偷溜去工地时，已经..."
余泪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里传来的颤抖。程寒跪在病床边，额头抵着他们的交握的手："对不起...如果我更坚持一点，如果我早点告诉父亲支架的问题..."
"看着我，程寒。"余泪用尽全力坐起来，"不是你，也不是我。是那些明知危险却依然下令赶工的人。是你叔叔，是那些把利润看得比人命重要的人。"
程寒抬起头，泪水在他眼中闪烁："这十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余泪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擦去那滴终于落下的泪："因为我父亲选择了救你。而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好好活着，做他希望你成为的那种人。"
程寒深深望进她的眼睛，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在广西那晚，我本来准备了这个...后来觉得时机不对。"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独特的银戒——戒面是一道波浪形的线条，既像建筑的曲线，又像一滴眼泪的形状。
"我设计的。"程寒轻声说，"直线与曲线的结合，就像我们。余泪，你愿意..."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周律师匆匆走进来："程先生，警方搜查了你叔叔的办公室，找到了当年销毁证据的—"他看到眼前的情景，尴尬地停下，"呃，我过会儿再来。"
"不，周律师。"余泪微笑着伸出手，"请留下来作见证。"
三个月后，初秋的阳光洒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这个曾经被遗忘的角落如今焕然一新：花岗岩地面上镶嵌着铜制铭牌，记录着二十年来在建筑事故中遇难的工人名字；中央喷泉周围是弧形长椅，供路人休憩。
"余建平广场"的揭牌仪式刚刚结束。余泪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程寒接受记者采访。这三个月，他公开与父亲决裂，将程氏集团告上法庭，并成立建筑安全基金会。程远山在证据面前终于低头，而程远河则因多项罪名面临起诉。
"余小姐，"一个年轻记者走过来，"作为'家园记忆'公益项目的联合创始人，您为什么选择从口述历史转向建筑安全领域？"
余泪看向不远处的程寒，他正用手语对聋哑记者比划着什么——这是他为这个项目特意学的。
"因为建筑不仅是砖瓦水泥，"她回答，"更是记忆的容器。每栋房子都承载着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故事，而安全，是最基本的尊重。"
采访结束后，程寒走向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三个月，他们一起经历了媒体风暴、家族决裂和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但此刻他眼中的平静比任何时刻都坚定。
"准备好了吗？"他牵起她的手。
余泪点点头。他们穿过广场，来到一棵新栽的银杏树下。程寒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法院今天正式判决，程氏集团必须对所有受害者家属进行赔偿，并在每个项目设立安全监督员。"
余泪抚过文件上烫金的印章，十年来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松动。父亲可以安息了。
"还有这个。"程寒又拿出一个信封，"孤儿院改建儿童艺术中心的方案获批了。董事会全票通过。"
余泪打开信封，设计图上，阳光孤儿院的旧楼被改造成明亮的艺术空间，曲线形的玻璃走廊连接着新旧建筑。在图纸右下角，程寒写着："给所有曾经迷路的孩子，包括我自己。"
夕阳西下，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程寒突然单膝跪地，引来几个路人惊讶的目光。
"上次在医院被打断了。"他抬头望着她，眼中盛满温柔，"余泪，你愿意正式成为我的家人吗？不是作为受害者遗属，不是作为项目伙伴，而是作为我此生最爱的人。"
余泪笑着流泪，用手语比出"我爱你"，然后俯身吻住他。银杏叶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新建筑玻璃幕墙反射着晚霞，像无数个终于圆满的故事。
在这个以父亲命名的地方，余泪感到一种奇妙的圆满——不是没有伤痕的完美，而是带着伤痕依然选择相爱的勇气。正如程寒常说的，最坚固的建筑不是没有裂缝，而是知道如何用光填满那些裂缝。
当夜幕降临，广场上的灯光亮起，照亮每一块铭牌上的名字。余泪和程寒十指相扣，走向不远处亮着灯的家的方向。这一次，没有人需要再在黑暗中独行。
［正文完］
接下来将出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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