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泣血

红烛高烧，喜殿内十二对鎏金烛台上的火焰纹丝不动。楚明澜端坐在铺着龙凤喜被的床榻边缘，掌心下金线刺绣的纹路硌得生疼。盖头垂落的流苏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视野里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

殿外更漏声穿过重重锦帐，水滴砸在铜盘上的声响格外清晰。亥时三刻，守夜嬷嬷第三次更换烛台时，鞋底摩擦地砖的窸窣声里带着迟疑。

"太子妃，要不要先用些点心？"

盖头下的唇角绷成直线。大婚礼制中新娘不得擅自进食的规矩，此刻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笑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羊皮纸的边缘，契约文书上墨迹早已干透。

"不必。"

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几个宫女压着嗓子议论的声音顺着窗缝钻进来。

"浣衣局那边说苏姑娘烫伤的手......"

"殿下亲自给上的药......"

青黛猛地推开雕花木门，寒风卷着几片早凋的桂花扑进来。贴身丫鬟气得浑身发抖，翡翠耳坠在烛光里乱晃："姑娘！他们竟敢......"

"掌灯。"

楚明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盖头被掀起的刹那，满室烛火在她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喜床上撒帐的枣子花生硌着后腰，她看也不看抓起来扔进炭盆，爆裂的脆响惊得嬷嬷倒退两步。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时，羊皮纸已经平铺在喜被中央。朱砂小楷在烛光下像未干的血迹："虚名皇后，各取所需"。

"去取印泥来。"

青黛盯着文书末尾那个早已写好的签名，喉头滚动："姑娘早就准备......"

铜剪铰断一缕青丝落在契约上，楚明澜蘸着唇脂按下的指印恰好压住发丝。烛泪突然爆开，滚烫的蜡油晕染了"废后"二字，将那个"废"字泡得肿胀起来。

寅时末，晨光爬上窗棂。龙凤烛早已燃尽，蜡油在烛台上凝结成诡异的形状。楚明澜摘下九翟四凤冠，沉甸甸的金饰在妆台上砸出闷响。铜镜里映出她拆解鬓发的动作，金簪划过檀木梳的声响像某种利器出鞘。

殿门被推开时带进满室晨露的气息。萧景珩玄色婚服下摆沾着草屑，腰间玉带不知何时换成了素色绦绳。他的目光扫过冷透的合卺酒，最终定格在喜被中央那片刺目的红。

"这是何物？"

楚明澜正用帕子擦拭指尖残留的胭脂。铜盆里的水映出她勾起的唇角："殿下的新婚贺礼，臣妾很满意。"

萧景珩两指夹起羊皮纸，未干的蜡油沾在他指腹。晨光穿过窗纸照在文书上，那些字句突然变得锋利："待陛下登基之日，即行废后之礼？"

"殿下昨夜不是已经示范过，何为各取所需？"妆台前的女子解开最后一缕发丝，乌黑长发垂落腰际，"苏姑娘的手伤可好些了？"

殿外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陛下急召太子殿下！"

萧景珩将契约对折塞入袖中，转身时婚服广袖带翻了烛台。凝固的蜡块摔得粉碎，他踩着一地残蜡迈出门槛，没看见身后楚明澜捡起的半截红烛。

那截断烛在她掌心渐渐软化，指缝间漏下的蜡泪滴在青砖上，很快凝成浑圆的红珠。远处传来净鞭三响，大婚次日朝会的时辰到了。楚明澜将断烛搁在妆台上，铜镜里映出她慢条斯理绞着帕子的动作。青黛捧着冰裂纹瓷盆进来时，正看见自家主子用簪子尖挑开凝固的蜡油。

"姑娘，前头传话说苏婉跪在凤仪宫外..."小丫鬟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楚明澜指尖的银簪在蜡块上划出深深一道痕："让她跪着。"

萧景珩的贴身太监小跑着闯进内殿，额头上的汗珠子滚到眉毛上："太子妃，殿下让您即刻去御书房..."话音未落，楚明澜已经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掌心。

御书房里熏着龙涎香，萧景珩正用朱笔圈点奏折，听见珠帘响动头也不抬："你倒是沉得住气。"楚明澜瞥见案几上那封展开的契约文书，纸角还沾着昨夜的蜡泪。

"臣妾不过是..."她突然噤声，看见萧景珩袖口露出的绢帕一角——那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兰草，针脚拙劣得可笑。窗外传来苏婉的啜泣声，像根细针扎进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