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路转角的老咖啡馆有着褪色的绿色遮阳棚和龟裂的橱窗玻璃。程默推门时,门铃发出熟悉的叮当声——熟悉得让他心跳加速,尽管他不记得自己曾来过这里。
陈远的记忆告诉他:进门左转第二张桌子,彩色玻璃投下的光斑会在下午三点十七分正好落在桌角那个小缺口上。
现在是三点十六分。
咖啡馆里客人寥寥。一个老人坐在角落看报纸,两位中年女士低声交谈,年轻的服务生懒洋洋地擦拭咖啡机。程默走向指定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角——那里确实有个缺口。
三点十七分,阳光透过红色玻璃,在地面上投下一块血色的光斑。
"你总是这么准时。"
林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默猛地转身,看到她从洗手间方向走来,戴着棒球帽和宽框眼镜,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杯放在程默面前。
"黑咖啡,两块糖。"她轻声说,"陈远总是这么喝。"
程默盯着杯中黑色的液体,没有碰它。"我不是陈远。"
"我知道。"林雨在他对面坐下,手指紧握自己的杯子,"老吴...他还好吗?"
"不知道。我们分头逃的。"程默压低声音,"诺维斯的人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安全屋?"
林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推给他。"因为我一直被监视。他们在我手机里装了追踪程序,我本该在工厂就丢掉它,但..."她咬了咬下唇,"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程默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加密信息:「目标已抵达安全屋。执行清理程序。」发送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你故意引他们去老吴那里?"程默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枪。
"不!"林雨急切地倾身向前,"我刚刚才发现这个程序。他们一直在利用我定位你。"她的目光扫过咖啡馆门口,"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也不安全。"
程默没有动。"为什么我要相信你?老吴说你是实验的研究员,是陈远的同事。"
林雨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因为我爱上了我的实验对象。"她声音颤抖,"这在诺维斯是死罪。陈远发现真相后,是我帮他偷出了数据,也是我..."她突然停住,紧张地看向窗外。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咖啡馆。
"没时间了。"林雨从桌下塞给程默一张纸条,"洗手间后面有个储藏室,地板下有通往地下室的暗门。五分钟后如果我还没下来,你就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找我姐姐。"
程默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什么真相?陈远发现了什么?"
林雨的眼睛里闪过某种程默读不懂的情绪。"镜像计划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控制。"她快速低语,"他们选中你和陈远,不仅因为外貌相似,还因为你们的脑波频率..."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三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林雨猛地踢了程默一脚。"现在就走!"她厉声道,声音大得足以让整个咖啡馆听见,"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程默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扮演一个被女友甩了的可怜男人角色。他跌跌撞撞地向洗手间方向走去,余光看到那三个男人中的两个向林雨走去,另一个跟上了他。
洗手间狭小潮湿,程默锁上门,迅速检查储藏室的位置。正如林雨所说,一个不起眼的置物架后面有扇小门。他挤进去,在黑暗中摸到地板上的铁环。
下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大,是个老式酒窖,现在堆满了杂物。程默屏息听着上方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声,门被踹开的声音,然后是林雨的尖叫。
他的手指掐进了掌心。理智告诉他应该逃跑,但某种更强烈的冲动让他掏出了枪。那是陈远的本能,还是他自己的?
正当他犹豫时,头顶的地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三下,停顿,再两下。是林雨和他们约定的信号。
程默挪开暗门上的遮挡物,林雨跌了进来,右颊红肿,嘴角带血。她迅速关上暗门,将一个金属箱扔给程默。
"他们...暂时解决了。"她气喘吁吁地说,"但更多人在路上。这是...你要的真相。"
程默打开金属箱,里面是一台微型投影仪和几个数据芯片。他插入第一个芯片,投影在墙上显现出一间白色实验室。画面中的林雨穿着白大褂,正在调整某种复杂设备。椅子上绑着的人——是陈远。
"这是最初的记忆提取过程。"真实的林雨在他耳边低语,声音痛苦,"持续了72小时,他们需要完整记录他的神经活动模式。"
程默看着画面中陈远痛苦的表情,自己的太阳穴也开始抽痛。一些碎片般的记忆浮现:刺眼的手术灯,冰冷的金属桌,还有...林雨哭泣的脸?
"为什么选择我?"他嘶哑地问。
林雨插入第二个芯片。"因为你的特殊脑结构。"新画面显示一份脑部扫描报告,"你有罕见的镜像神经元变异,能够无损接收他人的记忆模式而不产生排异反应。"她停顿一下,"诺维斯在军队医院找到你的记录,那时你刚因车祸失去父母,处于极度脆弱状态。"
程默的视线模糊了。他记得那场车祸——刺耳的刹车声,翻转的世界,母亲的手无力地垂下...但这些是真实的记忆吗?还是被植入的虚构情节?
第三个芯片的内容让程默浑身冰凉。画面中是两个相邻的透明舱体,一个里面是陈远,另一个...是他自己。无数导线连接着两人的头部,某种液体在管道中循环流动。
"记忆移植持续了三个月。"林雨解释道,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不仅复制了陈远的记忆,还尝试将他的部分人格特质转移到你身上。这是威廉姆斯议员特别要求的——他想创造完全忠诚的士兵群体。"
程默突然抱住头,一阵剧痛袭来。他眼前闪过更多画面:自己站在实验室里,穿着病号服,对着镜子说话;林雨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深夜的逃跑;然后是...枪声?血泊?一个男人倒下的身影?
"陈远是怎么死的?"程默突然问。
林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你...记得?"
"只记得片段。"程默紧盯着她,"告诉我真相。"
林雨的眼睛里涌出泪水。"他发现威廉姆斯计划用这项技术操控政敌和记者,决定公开一切。诺维斯派了清洁小组..."她的声音哽咽了,"他们本打算连你一起处理掉,但陈远提前将你转移到了安全屋,并让我帮你建立了新的身份记忆。"
程默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既是受害者,又是幸存者;既是程默,又部分成为了陈远。这种认知撕裂的痛苦几乎让他窒息。
"为什么帮我?"他艰难地问,"你明明是实验团队的一员。"
林雨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悲伤。"最初我只是履行职责。但三个月来每天观察你们...我看到了陈远的勇气,也看到了你的坚韧。"她轻轻触碰程默的手,"你们是不同的灵魂,却同样...美丽。"
地下室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林雨警觉地抬头。"他们在干扰电路,快走!"她拉起程默,指向酒窖深处的通风管道,"通向隔壁书店的地下室,那里有后门。"
程默收起投影仪,但犹豫了一下。"你呢?"
"我会拖住他们。"林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蓝色药丸,"这是记忆阻断剂,可以暂时屏蔽陈远的记忆模式,让你更难被预测。吃一粒,剩下的..."她突然停住,因为头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程默接过药瓶,却没有立即服用。"如果我吃了这个,会忘记什么?"
林雨的嘴唇颤抖着。"可能会忘记一些陈远的记忆,包括...我们之间的事。"她快速拥抱了他一下,"现在走吧,求你了!"
通风管道狭窄阴暗,程默艰难地爬行着,身后传来酒窖门被撞开的声音和林雨的尖叫。他的心脏狂跳,手指紧握药瓶,脑海中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吃下药丸,摆脱那些不属于你的记忆,做回纯粹的程默...
或者保留它们,即使痛苦,即使混乱,因为那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部分...
管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程默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将永远改变。而此刻,他必须决定——为了生存,值得牺牲多少自我?
就在他即将到达出口时,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抵住了他的后颈。一个陌生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别动,程先生。或者我该叫你...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