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数据废墟里的玫瑰
高烧如同退潮般缓慢撤离，留下的是被冲刷得疲惫不堪的躯壳和一片狼藉的神经末梢。喉咙深处的灼痛感减弱为隐约的干涩，头部的胀痛被一种沉重的虚脱感取代。林婉清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卧室天花板上熟悉的、繁复却冰冷的水晶吊灯轮廓。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苦涩的药味和……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想坐起身，却因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无力而重重跌回枕间。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滚烫的体温，冰冷的药勺，粗鲁的擦拭，锁骨的刺痛，手腕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还有……背上那几道旧痕，暴露在昏黄灯光下的、火辣辣的羞耻感。
她猛地扭头看向身侧。床的另一半空荡荡，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未有人停留。只有空气中那丝极淡的、属于刘耀文的雪松冷香，混合着更淡的血腥气，证明昨夜那场混乱的照料与冲突并非全然是梦魇。
他去哪了？看到她背上那些丑陋的疤痕后，他那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厌恶？鄙夷？还是更深的、她无法揣测的算计？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挣扎着下床，双脚落地时依旧有些虚浮。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清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浇灭心头那股烦躁和不安。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脖颈一侧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已经结痂的红痕——那是昨晚自己无意识抓挠的，还是……？
她不敢深想，匆匆换上一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领家居服，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堪的印记和记忆一同彻底掩埋。
别墅里安静得异乎寻常。平日里虽然也空旷，但总能感觉到那些隐形保镖和佣人存在的气息。今天，却是一种死寂，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凝滞。甚至连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声都消失了。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客厅里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阴沉，灰蒙蒙的光线投进来，给奢华却冰冷的家具蒙上一层压抑的灰调。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尖锐、急促、如同警报般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声音来自别墅深处，那扇她从未被允许踏入的、位于走廊尽头的厚重金属门后！
是刘耀文的私人书房兼控制中心！
几乎是同时，整栋别墅的灯光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明灭闪烁！水晶吊灯、壁灯、甚至电器待机的微弱指示灯，都像发了疯一般剧烈跳动，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光影牢笼！墙壁内嵌的智能控制系统屏幕瞬间蓝屏，跳出无数乱码和红色的警告三角符号！
“嗡——”
地下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兽垂死挣扎般的轰鸣，随即彻底归于死寂——备用发电机也被切断了！
整栋别墅，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座漂浮在信息海洋之外、与世隔绝的孤岛。
出事了！
林婉清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扇发出尖锐警报的金属门冲去！门没有完全锁死，或许是刚才的混乱导致电子锁短暂失效。她用力一推，沉重的门扉应声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如同科幻电影场景般的空间。整面墙的巨大屏幕此刻大部分已经陷入黑暗，只有少数几块还顽强地闪烁着密密麻麻的、不断滚动的红色错误代码和乱码瀑布流，像垂死星辰最后的光斑。操作台上，所有指示灯都在疯狂闪烁报警，主机箱发出过载般沉闷的轰鸣和焦糊味。地面上，线路杂乱地缠绕、爆出细小的电火花。
几个穿着黑色技术服的工作人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额头上全是冷汗，声音因为绝望而变调：
“不行！完全被锁死了！对方用的是军用级加密算法！” “防火墙第三层到第七层全部被洞穿！数据正在被高速复制！” “物理隔离也没用！他们是从内部网络反向植入的！” “刘总…核心数据库…保不住了！”
刘耀文就站在那片数据崩塌、光影混乱的中心。
他背对着门口，挺拔的身影在疯狂闪烁的屏幕冷光映照下，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到肘部，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撑在布满红色警告信号的控制台上，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林婉清也能感受到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冰冷怒意和一种…濒临失控边缘的、可怕的平静。他没有怒吼，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暴风眼，承受着周围一切数据崩塌、系统哀鸣的风暴。
“……尝试所有备用密钥！立刻！”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一搏的决绝。
“刘总！所有备用密钥…全部无效！系统提示…权限已被最高级指令覆盖！”一名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崩溃。
最高级指令覆盖？！ 这意味着入侵者不仅攻破了系统，甚至篡夺了刘耀文本人的最高控制权！这是何等彻底的羞辱和摧毁！
控制台上，最后几块还在挣扎的屏幕也接连闪烁了几下，彻底陷入黑暗。整个空间，只剩下设备过载的嗡鸣、电火花的噼啪声和那几个技术人员绝望粗重的喘息。
完了。
星耀集团最核心的、掌控着无数命脉、秘密和肮脏交易的数据堡垒，在短短几分钟内，彻底沦陷，变成一片无声燃烧的废墟。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技术人员们面如死灰，僵立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刘耀文撑在控制台上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狰狞的蜈蚣。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断裂，飘落，无声地跌碎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宣告彻底失败的死寂中——
林婉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主控台侧面一块相对较小的、尚未完全黑屏的副屏。那上面似乎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幻旋转的3D几何图形矩阵，图形的线条和节点正在以一种特定的规律闪烁着微光。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图形…这种闪烁的频率…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刺破了死寂：
“等等！那个…不是加密算法！”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几个绝望的技术人员，瞬间齐刷刷地投向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刘耀文的身影也猛地一僵！
林婉清无视了那些惊愕、怀疑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块副屏上旋转闪烁的图形吸引。高烧后的虚弱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大脑却因为某种极度的兴奋和熟悉感而异常活跃。她指着那块屏幕，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
“那是…那是《暗影突围》第七幕，汉尼拔博士用来催眠女主的潜意识镜像迷宫！你看它的节点闪烁规律——长亮、短灭、三长一短——对应摩斯密码里的‘L-I-E’！谎言！它在诱导系统进行错误的自检，模仿合法指令！”
她的话如同天方夜谭，让那几个技术人员愣住了，脸上写满了“这女人是不是烧糊涂了”的荒谬感。
然而，刘耀文却猛地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骤然点亮的探照灯，穿透昏暗混乱的光线，死死地锁定了林婉清！那目光里，不再是平日的冰冷和审视，而是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再说一遍！”
林婉清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震慑，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重复道：“那是电影里的心理暗示图形！不是密码！它在骗系统‘自杀’！破解它的方式不是对抗，是…是跟随！像演员进入角色一样，接受它的‘谎言’，找到它逻辑里那个唯一的、不和谐的‘情绪破绽’！”
她的话音刚落，刘耀文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吼着对那几个呆若木鸡的技术员下令：“照她说的做！接入情感模拟交互协议！快！”
技术员们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在刘耀文雷霆般的威压下，手指再次在键盘上疯狂舞动起来！
指令被输入。
巨大的主屏幕猛地再次亮起！那个旋转的3D几何图形矩阵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无数线条和节点疯狂闪烁，变幻出各种扭曲、怪诞、充满暗示性的图案，时而如同狰狞鬼脸，时而如同诱惑的红唇，时而化作无尽的深渊！
整个控制室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由数据和潜意识构筑的噩梦迷宫！
“情绪破绽在哪里？！”刘耀文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声音紧绷如弦。
林婉清也紧紧盯着那疯狂变幻的图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高烧后的虚弱和眼前的视觉轰炸让她阵阵眩晕。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像无数次在镜头前揣摩最复杂的角色内心一样，去感受那些图形背后传递的“情绪”。
愤怒…诱惑…恐惧…悲伤…
“不对…都不是…”她喃喃自语，瞳孔因为高速聚焦而微微疼痛，“它在模仿…但它没有‘心’…它在哪里会…卡住？”
突然！
当图形再次变幻，组合成一个看似完美、充满对称美感的冰冷几何图案时，林婉清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那里！左上角那个重复了三遍的微小锯齿状波动！它在‘犹豫’！它不该出现在这个‘完美谎言’里！那是它的‘愧疚’！攻击那里！”
“锁定坐标！集中所有算力！攻击！”刘耀文没有任何质疑，命令瞬间下达！
技术员们手指翻飞！
所有的运算力量，如同得到指令的千军万马，不再试图修复或防御，而是化作一柄最尖锐的矛，精准地刺向那个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情绪破绽”！
屏幕上的图形猛地一滞！如同一个正在完美表演的演员突然忘了词，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到零点一秒的凝滞和混乱！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强行注入清理指令！用最高权限的否定格式！”林婉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
指令注入！
整个屏幕猛地被一片刺眼的蓝色刷屏！无数乱码和错误信息如同退潮般疯狂滚动、消失！
几秒钟后，屏幕骤然一黑！
随即，所有的屏幕，如同被同时唤醒，次第重新亮起！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缓缓加载，绿色的进度条平稳地向前推进！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疯狂闪烁的指示灯恢复了平稳的绿光！主机过载的轰鸣和焦糊味也逐渐消散……
系统…恢复了。
控制室里，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极度诡异的寂静。
只有机器重新平稳运行的微弱嗡鸣声，以及几个人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那几个技术人员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脸上依旧是难以置信的、如同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目光呆滞地看看恢复正常的屏幕，又看看站在门口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晕倒的女人。
刘耀文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指间的香烟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掉落在了何处。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林婉清走来。
他的步伐很慢，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昏暗闪烁的光线在他冷硬的五官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死死地锁定了林婉清，里面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探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发现稀有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他在林婉清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他低下头，逼近，目光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她苍白汗湿的脸颊，仿佛要剖开她的头颅，看看里面究竟还藏着多少超出他预料的东西。
控制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许久，刘耀文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你怎么会懂这些？”
林婉清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迎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强撑着几乎要虚脱的身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伪装。
她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甚至带着点恍惚的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高烧下的胡言乱语和侥幸：
“刘总忘了…我是个演员。”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的锋芒，直直刺向刘耀文，“读懂谎言…揣摩角色…是我的本职工作。”
“只是…运气好，猜对了那个‘破绽’而已。”
刘耀文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更加沉凝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入其中，彻底看透。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
不是朝向她的脸，而是直接探向自己西装内袋！
他掏出一个东西——一个通体漆黑、泛着冰冷金属光泽、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U盘。那U盘的造型极其奇特，边缘有着锐利的切割线条，中心似乎镶嵌着一颗极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缓慢闪烁的红色光点。
他捏着那枚微型U盘，递到林婉清面前。
“拿着。”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的沉重分量。
林婉清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U盘，心脏猛地一沉。她没有动。
刘耀文的手臂稳稳地停在空中，指尖捏着那枚冰冷的金属块。他的目光如同最沉的夜色，紧紧攫住她迟疑的眼睛，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将她彻底拖入深渊的、冷酷的决断。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从今天起，星耀最高权限的备用密钥，由你保管。”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