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味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像一只腐烂的手扼住喉咙。
院长枯瘦的手指将半张烧焦的合影塞进她掌心,浑浊的眼里是诀别的光。
“跑……”气音未落,档案架轰然倾倒!
烈焰腾起的瞬间,钢筋穿透那只染血的手掌,他嘶哑的吼声穿透火幕:
>“别看我...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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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空气湿冷黏重,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寒意。黑色库里南如同受伤的野兽,沉默地停在阳光孤儿院斑驳锈蚀的铁门外。引擎盖上残留着暴雨冲刷后的泥泞痕迹,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凝固的泪。
林婉清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孤儿院特有的、陈旧建筑物散发出的潮湿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高领羊绒衫,遮住了所有不堪的痕迹,却遮不住眼底那片被绝望和恨意烧灼过的荒芜。
她没去看身后那辆同样伤痕累累、停在几十米开外阴影里的银灰色幻影。她知道刘耀文在那里。那只被钢筋和玻璃反复蹂躏的手掌,那浸透了袖口的暗红……隔着冰冷的空气,她仿佛都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恨吗?恨的。恨他长达三年的欺骗,恨他将她当做棋子的冷酷。
怕吗?也怕的。怕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恶魔之血,怕那张DNA报告揭示的、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真相。
但此刻,支撑着她踏进这座承载了她所有童年孤寂与迷茫的建筑的,是一种更原始、更不顾一切的冲动——她要答案!哪怕这答案会将她彻底焚毁!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婉清抬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门,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力推开。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昏暗的光线里,陈芳院长枯瘦的身影佝偻在宽大的旧书桌后,像一株被岁月风干的植物。桌上那盏老旧的绿色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她布满皱纹的脸。她似乎在整理一堆泛黄的档案,听到开门声,动作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林婉清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惊——是惊愕?是恐惧?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婉……婉清?”陈芳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林婉清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湿冷的空气。她没有寒暄,没有质问,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院长那双浑浊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封的深渊里凿出来:
“刘志远,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狭小昏暗的办公室内炸开!
陈芳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中捏着的一份档案“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灰尘。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绝望!
“你……你怎么……”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刘耀文三年前就知道。”林婉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一步步走近书桌,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在陈芳濒临崩溃的心弦上。“他拿着DNA报告,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他仇人身边,寻找另一个‘仇人’。”
她停在书桌前,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锁住陈芳惊恐万状的眼睛。“院长,告诉我,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林海,他真的是为了救刘耀文而死?还是……”她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还是被他的亲兄弟,我的‘亲生父亲’刘志远,给害死的?!”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破了那层掩盖了二十年的窗户纸!
“不!不是的!婉清!你听我说……”陈芳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摇晃,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林先生……他是个好人!他是为了救耀文那孩子才……”
“那这张报告怎么解释?!”林婉清猛地拍在桌面上,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她指着自己,声音因为极致的悲愤而扭曲,“我身体里流着刘志远的血!一个策划绑架、害死自己亲哥哥、可能还害死我养父的畜生的血!院长!你看着我长大!你看着我为了寻找‘杀父仇人’拼命!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掉进刘家的陷阱!你看着我……”她声音哽咽,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看着我像个笑话!”
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林婉清!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院长那张痛苦绝望的脸,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过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柜!那些蒙尘的、散发着霉味的纸箱,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埋葬着所有肮脏的秘密!
她要答案!就在这里!就在这些尘埃里!
她像疯了一样,猛地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铁皮档案柜!柜门被她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泛黄的档案袋被她胡乱地拽出来,粗暴地撕开封口!纸张如同枯叶般被她翻飞抖落!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弥漫开来,带着陈年腐朽的气息!
“婉清!别动那些!不能动!”陈芳惊恐地扑上来,试图阻止她,声音凄厉绝望。“那些东西……会害死你的!”
“害死我?”林婉清猛地甩开院长枯瘦的手,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冷笑,“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她更加疯狂地翻找着,手指被粗糙的纸页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档案袋上的标签在她眼前晃动——“1998-2000入院儿童登记”、“资助人记录”、“重大事件纪要”……
“在哪里?!在哪里?!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林海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嘶吼着,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将翻找过的档案袋狠狠摔在地上!纸片如同白色的蝴蝶,在昏暗的灯光下纷飞!
“砰!”
一个沉重的纸箱被她从柜子高处拽了下来,砸在地上,箱角破裂!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不是档案,而是一些零散的、被岁月侵蚀的杂物:褪色的塑料玩具,断了胳膊的娃娃,还有……一本边缘卷曲、封面模糊的旧相册!
林婉清的目光瞬间被那本相册攫住!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手,捡起那本落满灰尘的相册。封面是硬纸板,已经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猛地翻开!
第一页。一张泛黄的集体照。几十个穿着简陋统一服装的孩子,站在孤儿院那扇熟悉的铁门前,对着镜头露出或腼腆或茫然的笑。照片下方,一行模糊的钢笔字迹:“阳光孤儿院全体成员留念,2000年夏”。
林婉清的目光如同探针,急切地扫过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很快,她找到了角落里那个瘦小的、眼神怯生生的自己。她的身边……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孩。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瘦削,但背脊挺得很直。他有一双格外沉静的眼睛,即使隔着二十年的时光和模糊的相纸,也能感受到那眼神里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过早沉淀下来的冷峻和……一种隐忍的倔强。
这张脸……虽然稚嫩,但那眉眼,那轮廓……
林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止!
是刘耀文!幼年时的刘耀文!
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孤儿院?!他们……早就认识?!
就在这时!
一只枯瘦、冰凉、带着剧烈颤抖的手,猛地按在了相册上!遮住了那张照片!
林婉清霍然抬头。
陈芳院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边。浑浊的泪水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按着相册,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由分说地、极其迅速地塞进了林婉清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手里!
入手是硬纸板的触感,边缘带着烧焦的卷曲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温热。
林婉清下意识低头。
是半张照片。
被火焰燎烧过的痕迹清晰无比,焦黑的边缘如同不规则的锯齿。残留的部分,依稀能辨认出背景是孤儿院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照片上,是三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左边,是一个穿着旧裙子、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是她自己,林婉清。
右边,是那个眼神沉静、背脊挺直的男孩——幼年的刘耀文。
而中间……那个身影的上半部分已经被火焰完全吞噬,只剩下腰部以下,一条深灰色的、考究的西裤裤脚,和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照片的背面,似乎用什么东西匆匆划刻了几个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的字,墨迹被火焰烤得焦黑模糊,但林婉清还是瞬间认了出来——
“跑!快跑!别信……”
后面的字,被焦痕彻底吞噬了。
“跑……”陈芳院长枯槁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气音般的字眼。浑浊的眼睛里,那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死死盯着林婉清,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恐惧,和一种……诀别的光芒。“拿着它……快……”
“跑”字的气音还未完全消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猛地从办公室门外炸开!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和墙体崩塌的闷响!
办公室的门被一股狂暴的气浪猛地冲开!灼热的气流混杂着浓烈的汽油味和呛人的烟尘,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灌入!
林婉清和陈芳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翻在地!
“咳咳咳!”林婉清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前一片模糊!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了门外走廊上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熊熊烈焰如同咆哮的巨兽,正沿着走廊疯狂蔓延!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和木质门窗,发出噼啪爆响!浓烟翻滚着,如同黑色的巨蟒,从天花板的缝隙里钻出,迅速吞噬着氧气!刚才那声巨响,显然是靠近档案室方向的承重墙或天花板发生了坍塌!
火!有人放了火!是周景深?还是刘志远?!他们要灭口!要烧毁所有证据!
“院长!”林婉清惊骇欲绝地看向倒在她身边的陈芳。老人蜷缩在地上,似乎被撞到了头,额角渗出血迹,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充满了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枯瘦的手指却还死死抓着林婉清的衣角。
“走……”陈芳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不行!不能丢下她!
林婉清咬紧牙关,肺部被浓烟灼烧得剧痛。她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扶起院长。然而,就在这时——
“哐当!!!”
办公室内,靠近门口的一个巨大的、堆满了陈年档案的铁皮柜,在高温的炙烤和震动下,终于不堪重负!它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呻吟,带着山崩地裂般的气势,朝着林婉清和陈芳倒下的方向,轰然倾倒下来!
沉重的铁皮柜体,如同倒塌的墓碑!无数燃烧的档案袋如同火雨般从柜顶散落!灼热的气浪和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两人完全笼罩!
林婉清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阴影当头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小心——!!!”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穿透了烈焰的咆哮和浓烟的屏障,狠狠撞进林婉清的耳膜!
一道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狂暴的速度,从办公室门口翻滚的浓烟火幕中悍然冲入!
是刘耀文!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已不知去向,白衬衫上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渍(显然是他自己手上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崩裂),头发凌乱,脸上沾着黑灰,唯有那双眼睛,在烈焰的映照下,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疯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冲进来的瞬间,那巨大的铁皮档案柜已经砸落下来!
没有一丝犹豫!刘耀文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林婉清和陈芳倒下的位置!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距离柜子更近的林婉清往侧面一推!
“啊!”林婉清被巨大的力量推得滚向墙角!
同时,刘耀文的身体借着反冲力,猛地扑在了陈芳院长身上,用自己的脊背,死死护住了老人!
“轰——!!!”
沉重的铁皮柜带着燃烧的档案,狠狠砸落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火星和燃烧的纸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柜体并没有完全砸实!在距离地面还有几十公分的地方,被几根从倒塌墙体里裸露出来的、扭曲的钢筋死死卡住了!形成了一个极其狭小的、危险的三角空间!
而刘耀文,就蜷伏在那个三角空间的下方!他用身体死死护着身下昏迷的陈芳,沉重的柜体和燃烧的杂物压在他的背上!最致命的是,一根从上方断裂坠落、足有拇指粗细、前端被烧得通红的钢筋,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恐怖的冲击力,瞬间穿透了他为了支撑身体而撑在地面的、那只早已伤痕累累的左手手掌!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抑制的、痛苦到扭曲的闷哼,从刘耀文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鲜血瞬间从被钢筋贯穿的手掌前后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液溅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那根烧红的钢筋,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皮肉筋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焦糊味!
他整个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而剧烈痉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混合着黑灰和血污滚落!那张英俊却苍白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刘耀文!!!”墙角,林婉清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彻底震懵了!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扭曲变调!她挣扎着想要爬过去。
“别过来!”刘耀文猛地抬头,嘶哑地吼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婉清,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烈焰在他身后疯狂舞动,浓烟翻滚,将他染血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浴血的修罗!
他看着她惊恐绝望的脸,看着自己那只被钢筋贯穿、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白断骨的手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痛苦?是狼狈?还是……一种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模样的脆弱?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将被钉穿的手掌从钢筋上拔出来,却只换来更加剧烈的痉挛和涌出的鲜血。他放弃了,猛地将脸别开,避开林婉清的目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破碎,穿透烈焰的咆哮和钢筋灼烧皮肉的滋滋声,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别看……婉清……别看我……”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颤抖得不成样子,“……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