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顿马丁如同负伤的困兽,在坑洼的废弃路面上剧烈颠簸着前行。引擎低吼,每一次颠簸都让刘耀文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林婉清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徐子墨的声音还在免提里清晰地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高效执行力:
“林小姐,保持通话!位置已锁定!医疗队和安保已在路上,预计十五分钟内抵达!刘总情况如何?意识是否清醒?出血量?”
“他…他意识不清了!左肩中弹,出血很厉害!白色的衬衫全红了!现在…现在好像流得慢了点,但他脸色白得像纸!很冷!”林婉清语速飞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锁在刘耀文越来越灰败的脸上。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而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长长的睫毛在失血造成的苍白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动着,仿佛随时会彻底闭合。
“减慢车速!避免剧烈颠簸!尽量保持他平躺,用任何能找到的干净布料用力压迫伤口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压迫点在这里!”徐子墨的声音斩钉截铁,迅速在电话里指导着关键的急救步骤,“止血是第一位的!林小姐,冷静,听我说,压迫锁骨上窝!”
平躺?在这狭窄的跑车里?林婉清看着刘耀文几乎瘫倒在方向盘上的身体,心焦如焚。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强行冷静了一瞬。
“我…我试试!”她应道,同时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不能再往前开了!刘耀文的状态根本支撑不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松脱,车子行驶的轨迹变得飘忽不定。必须立刻停下!
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车灯光柱尽头,隐约勾勒出一片低矮、破败的轮廓。像是几栋废弃的厂房,又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建筑?林婉清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城西废弃的影视基地附属医院!那个拍过惊悚片的鬼地方!
虽然阴森,但此刻,却是唯一能提供遮蔽的避难所!
“我看到地方了!我先停车!”林婉清对着手机喊了一声,不再犹豫。她猛地探身,右手越过刘耀文无力的身体,死死抓住方向盘,左手则迅速去拉他脚下的手刹!这个动作让她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刘耀文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和细微的颤抖。
“吱嘎——!”
手刹被猛地拉起!高速行驶的跑车轮胎在湿滑泥泞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剧烈地甩尾、打滑,最终在惯性的驱使下,歪歪斜斜地撞开一丛半人高的荒草,“哐当”一声,车头怼在了一扇锈迹斑斑、半开着的铁栅栏门上,彻底停了下来。引擎盖再次冒出丝丝白烟。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婉清重重撞在副驾驶门框上,眼前金星乱冒,肩膀一阵剧痛。但她顾不上自己,立刻看向刘耀文。他被惯性带得身体狠狠前冲,又被安全带勒回,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刘耀文!刘耀文!”林婉清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她颤抖着手指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扑过去解开他的安全带卡扣。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潮湿的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
“徐特助!我们停下了!在一个废弃医院门口!他晕过去了!完全没意识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对着手机喊,一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刘耀文沉重的身体从驾驶座上拖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男人的体重和昏迷后的瘫软让她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坚持住!林小姐!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先把他转移到安全、避雨的地方!按我说的压迫止血!”徐子墨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绷,背景音里传来清晰的指令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显然他那边也在全力行动。
安全的地方……避雨……
林婉清咬紧牙关,目光投向那扇被车头顶开的锈蚀铁门。门内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里面是未知的黑暗和可能存在的危险,但外面是空旷的荒野和随时可能追来的敌人!她没有选择!
“我……我这就带他进去!”她喘息着,用肩膀顶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她一身,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刺激得精神更加集中。她绕到驾驶座这边,费力地打开门,然后弯下腰,将刘耀文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用瘦弱的肩膀死死扛住他沉重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呃……”刘耀文的身体死沉,左肩的伤口因为移动再次渗出温热的血,染红了林婉清颈侧的皮肤和衣服。她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碎石上,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将他从那辆冒着烟的跑车里拖了出来。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两人身上的泥污和血迹。
短短几米的路程,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林婉清几乎是连拖带拽,用尽毕生力气,终于将刘耀文高大的身躯拖进了那扇锈蚀的铁门内,暂时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
门内是一个废弃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门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某种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碎的高窗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倾倒的导诊台、散落在地上的废弃病历夹和东倒西歪的塑料椅的轮廓。黑暗像粘稠的墨汁,沉淀在每一个角落。
暂时安全了!
林婉清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她小心翼翼地将刘耀文放倒在相对干燥一些、铺着碎裂瓷砖的地面上。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件湿透的白衬衫,左肩位置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面积触目惊心,并且还在缓慢地、顽固地向外洇开。
止血!必须立刻止血!徐子墨的话在她脑中轰鸣。
干净布料!压迫锁骨上窝!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黑暗中急速扫视。废弃医院,满地垃圾,哪里去找干净的布料?她身上的连衣裙早已被泥水和鲜血浸透,肮脏不堪。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条原本华美、如今却沾满泥泞、边缘甚至被树枝划破的……婚纱裙摆!
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没有丝毫犹豫,林婉清双手抓住自己裙摆的下沿,用尽全身力气,“嗤啦”一声!坚韧的丝绸和蕾丝被她硬生生撕下长长的一大片!内衬相对干净些。她顾不得许多,将撕下的布料在手里用力揉搓了几下,试图擦掉一些表面的泥污,然后叠成厚厚的一叠。
她跪在刘耀文身边,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手指颤抖着摸索他左侧锁骨上方那个凹陷的位置——锁骨上窝。触手一片冰冷粘腻的血液。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回忆着徐子墨的指导,将叠好的布团用力、再用力地按压在那个关键的压迫点上!
“呃……”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巨大的压力作用于伤口附近的血管和神经,依旧让刘耀文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林婉清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但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她咬着下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双手用尽全力死死压住那个布团!她能感觉到布团下温热的液体仍在缓慢地渗出,但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就在刘耀文瘫倒的身体旁边,他那件沾满泥泞、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口袋里,滑落出一样金属物件,掉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叮”声。
是那把匕首!
在刚才疾驰的车内,她从后视镜里惊鸿一瞥看到的,从撞毁的越野车旁边泥水中甩出来的那把匕首!当时光线昏暗,距离又远,她只看到个模糊的金属柄部反光。而现在,它就掉落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上,在门厅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地露出了全貌。
匕首的样式很普通,甚至有些陈旧。刀身大约二十厘米长,带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幽光。真正吸引林婉清目光的,是匕首的刀柄末端。
那里镶嵌着一个圆形的徽章。
徽章的材质似乎是某种暗沉的合金,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徽章的中心,清晰地刻着一座简笔勾勒的小房子轮廓,房子上方,是一轮线条柔和、散发着光芒的太阳。
阳光孤儿院!
这个图案,林婉清刻骨铭心!那是她童年唯一的庇护所,是院长陈芳无数次温柔地指给她看的标识!她甚至记得陈院长说过,这个徽章是孤儿院成立时特别定制的,代表着“阳光与希望之家”!
这把沾着泥泞、明显属于追杀者之一的匕首上,怎么会刻着阳光孤儿院的徽章?!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婉清。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追杀他们的人,和周景深有关……而周景深的人,竟然带着阳光孤儿院的徽章?这绝不是巧合!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刘耀文凝视的孤儿院照片、院长讳莫如深的态度、父亲的死因……所有模糊的线索,似乎都被这把突然出现的匕首,强行串联了起来!一个冰冷而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钻入了她的脑海。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捡起那把匕首,看得更清楚些。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冰冷金属上沾着的泥点。
“别……碰它……”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飘入她的耳中。
林婉清猛地一颤,手僵在半空。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刘耀文不知何时竟然恢复了一丝意识!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但那双薄唇却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别……碰……脏……”他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切的、近乎本能的厌恶和……恐惧?他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仿佛在抵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黑暗的记忆。即使是在濒死的昏迷边缘,他对这把匕首,对这个徽章,也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排斥!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知道什么?!
林婉清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疑团和一种冰冷的寒意攫住。她看着刘耀文痛苦挣扎的面容,又看看地上那把静静躺着、徽章在微光下泛着诡异寒芒的匕首。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小姐!林小姐!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听到请回答!”徐子墨的声音从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机里传出,带着明显的焦急。
林婉清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刘耀文的命悬一线!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把匕首,双手更加用力地死死压住刘耀文伤口上方的布团,声音嘶哑地回应:“我…我在!我按住了!血好像…慢了点!但他很冷!非常冷!你们还有多久?!”
“五分钟!最多五分钟!”徐子墨的声音斩钉截铁,“坚持住!我们马上到!听着,林小姐,如果附近有可以保暖的东西,尽量给他盖上!失血会导致体温急剧下降!”
保暖?林婉清的目光再次扫向黑暗的废弃大厅。除了灰尘和垃圾,空空如也。她自己的衣服也是湿透的。她看着刘耀文冰冷颤抖的身体,一咬牙,将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但相对厚实一些的披肩式小外套脱了下来,用力拧掉一些水分,然后小心翼翼地盖在刘耀文的上半身,尽量避开左肩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将全部力量集中在按压止血的双手上。冰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双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酸痛麻木,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把匕首,不去想那个徽章,不去想刘耀文那句破碎的警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下那微弱的、代表着生命的搏动感上,集中在聆听外面是否有救援到来的声音上。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只有雨声和她自己粗重喘息声的废弃空间里,一种极其细微的、却足以让她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穿透了雨幕的喧嚣,隐约传了进来。
是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不是救护车那种急促的鸣笛!而是……一种带着压抑力量的、如同野兽在黑暗中潜行的低吼!
林婉清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投向那扇半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外!
透过门缝和倾盆的雨幕,她看到远处废弃道路的尽头,两道雪亮的、如同毒蛇眼睛般的车灯光柱,穿透了茫茫雨夜,正朝着这个方向,不疾不徐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酷优雅,缓缓逼近!
不是救护车!
是追杀者!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