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顶层手术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竞赛的冰冷气息。猩红的“手术中”指示灯，如同悬在林婉清心口的烙铁，每一次跳动都灼烧着她的神经。她蜷缩在走廊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湿透的衣裙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心底那一片冰封的荒芜。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凌迟的刀片，切割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耳边只有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以及手术室门后隐约传来的、被厚重门板过滤后的仪器单调的鸣响。每一次鸣响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刘耀文那张灰败的脸，肩头疯狂蔓延的血色，他扑来挡枪时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还有那句破碎的“别碰”……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交织、撕裂。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肤，试图用这微弱的痛楚驱散那灭顶的恐惧。他会死吗？那个冷硬强势、掌控一切的男人，会因为她……死在这里？
徐子墨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手术室门边。他背脊挺得笔直，深色西装依旧一丝不苟，只是领口微敞，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惊心动魄的抢救。他的手机几乎没有离开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条条指令迅速下达，调动着刘家庞大的资源网络。走廊尽头，几名同样穿着深色西装、气息冷峻的安保人员如同影子般无声警戒，将这片区域彻底隔绝。
林婉清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徐子墨脚边那个不起眼的证物袋。里面静静躺着那本从刘耀文外套里滑出的、染血的黑色硬皮册子。冰冷的证物袋隔绝了血腥气，却隔绝不了它散发出的、如同深渊般的不祥气息。
账本……
阳光项目终结……
叁佰万元整……
收款方：周……
那些冰冷刺目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扎刺着她的脑海。二十年前？父亲？阳光孤儿院？终结？还有那个刺眼的“周”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指向刚刚被捕的周景深，却又仿佛指向更深的、更黑暗的源头。
混乱、愤怒、恐惧、巨大的疑团……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她猛地闭上眼，试图理清这团乱麻，却只感到一片刺目的猩红和冰冷的绝望。
就在这时，手术室门上方那盏猩红的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林婉清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起头，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地盯着那扇门，连呼吸都忘记了。
徐子墨也瞬间收声，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到了极致。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口罩拉在下颌。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徐子墨身上。
“徐先生。”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
林婉清几乎是弹起来的，双腿发软，踉跄着扑到医生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他……他怎么样了？刘耀文他……”
徐子墨也一步上前，沉声道：“王主任，情况如何？”
王主任摘下沾着一点血污的橡胶手套，揉了揉眉心，才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凝重：“万幸。子弹没有伤及主要血管和神经丛，卡在了肩胛骨和锁骨之间的肌肉组织里，位置非常刁钻。失血量很大，送来时已经是深度休克边缘。”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如纸的林婉清，“手术很成功，子弹取出来了。但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污染严重，引发了感染和持续高热，术后风险依旧很高，尤其是接下来的24小时，是感染关和休克复苏的关键期，随时可能发生ARDS（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或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他……他还活着？”林婉清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脆弱。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目前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还没脱离危险期。”王主任语气严肃，“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ICU），需要严密观察。家属暂时不能探视。”
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消息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了林婉清几近枯竭的身体。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压抑已久的哽咽冲破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被徐子墨及时伸手虚扶了一下。
“谢谢您，王主任！”徐子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冷静高效，“请务必用最好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放心，徐先生，我们会尽全力。”王主任点点头，转身又交代了旁边的护士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移开，但并未消失。24小时危险期，像一把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林婉清的心上。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长椅上，身体因为脱力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抖。
徐子墨走到她面前，递过来一杯不知何时让护士送来的热水。“林小姐，喝点水，你需要冷静。”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林婉清机械地接过纸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壁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冷的手心。她没有喝，只是紧紧握着，仿佛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装着染血账本的证物袋上。
“徐特助……”她的声音沙哑干涩，抬起眼，直视着徐子墨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而狼狈的脸。她的眼神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而是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探寻火焰。“那本册子……你看到了吗？上面写的……‘阳光项目终结’……‘叁佰万元’……‘收款方：周’……还有日期……七月五日……”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徐子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幽深锐利，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他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在压抑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漫长。
“林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谨慎，“这本册子的来源和内容，涉及非常敏感的信息，在刘总醒来之前，我无权……”
“二十年前！七月五日！”林婉清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她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二十年前七月五日，就是我父亲去世的日子！就在阳光孤儿院附近！那笔钱！那个‘周’！还有那把匕首上的孤儿院徽章！徐子墨，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刘耀文他到底知道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个？！”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恐惧、愤怒、疑惑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她指着证物袋里的账本，指尖都在颤抖。“他替我挡枪的时候，看到那把匕首上的徽章，他说‘别碰，脏’！他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谁杀了我父亲？！”
徐子墨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看着情绪失控的林婉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一步，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走廊远处安保人员可能投来的视线，同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和警告：“林小姐！冷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总还在里面生死未卜，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等待！”
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语气加重：“关于这本册子和过去的事，非常复杂，牵扯极深。现在深究，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危及刘总和你自己的安全！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请相信我们，也相信刘总！”
“相信他？”林婉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凉的惨笑，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污和泥痕，“他瞒着我！他一直都在瞒着我！他早就知道真相是不是？他找到我，签那个该死的契约，到底是为了什么？赎罪吗？还是……还是为了把我当成诱饵？！”
巨大的委屈和被欺骗的痛苦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想起了刘耀文凝视孤儿院照片的眼神，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复杂和阴郁，想起了他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染上了阴谋的色彩。
“林婉清！”徐子墨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种罕见的怒意，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痛得吸了口冷气，却也成功地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拽了回来。“看着我！”
林婉清被他吼得一怔，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徐子墨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砸在她的心上：“他为了救你，差点把命搭上！这就是你口中的诱饵？这就是赎罪的方式？！收起你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现在，你需要冷静！刘总需要你冷静！真相，等他能亲口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在这之前，别做任何蠢事！”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林婉清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因刘耀文重伤而起的怒火和担忧震慑住了。是啊，那个男人，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子弹，此刻正躺在冰冷的ICU里生死未卜……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他隐瞒？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自责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挣脱开徐子墨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蹲坐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在空旷压抑的走廊里低低地回荡。
徐子墨看着蜷缩在墙角、哭得浑身颤抖的林婉清，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眼神却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沉默地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寒意，“目标已安全入院，手术完成，未脱险。‘东西’在我这里。”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装着染血账本的证物袋。“对方反应很快，周景深被捕，但背后的人肯定坐不住了。启动‘影子’计划，盯紧所有相关节点，尤其是阳光孤儿院和陈芳。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查清楚，二十年前七月五日，‘清道夫’的收款账户最终流向，我要知道那个‘周’，到底是周景深，还是……其他什么人。”
挂断电话，徐子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城市冰冷的霓虹灯光，掩去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比夜色更浓重的风暴。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蜷缩在墙角、沉浸在巨大悲痛和疑团中的林婉清，无声地叹了口气。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风暴的中心，那个躺在ICU里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看似脆弱却蕴藏着惊人力量的女人，他们的命运，早已被那本染血的账册，紧紧地、血腥地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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