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血压持续下降!体温39.8度!C反应蛋白和降钙素原指标爆表!感染性休克加重!准备强效广谱抗生素冲击!准备冰毯物理降温!呼叫王主任!快!”
ICU病房内,尖锐刺耳的仪器警报声此起彼伏,如同死神的催命符,撕扯着这片被惨白灯光统治的冰冷空间。护士和医生急促而压抑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
厚重的玻璃墙外,林婉清如同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硬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她的脸几乎要嵌进那无情的透明屏障里,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和管子包围的身影。
刘耀文躺在病床上,身体在冰毯上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汗珠如同小溪般不断从他苍白的额头、脖颈滚落,瞬间又被冰毯的低温蒸发。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牵扯着左肩厚厚的纱布,暗红色的血渍如同不祥的烙印,在洁白的敷料上缓慢地洇开、扩大。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痛苦的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在面罩上凝成一片模糊的水雾。
王主任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快速检查着监护仪上疯狂闪烁的数值,语速飞快地下达着指令。护士们动作迅捷,将冰冷的药液快速推入刘耀文的静脉通路。
“刘耀文……撑住……求你……”林婉清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他生命体征如同断崖般下滑,档案室里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匕首上的徽章、染血的账本、陈院长拼死吐出的“阳光项目”……所有冰冷刺骨的线索和巨大的疑团,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眼前这个为了她而躺在生死边缘的男人。
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又被丢进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熬。恨他的隐瞒吗?怨他的欺骗吗?当死亡如此真切地逼近他,那些质问和愤怒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窒息的自责淹没了她。是她!是她把他拖入了这致命的漩涡!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如果不是为了挡那颗子弹,他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玻璃墙内那个痛苦颤抖的身影也变成了一片晃动的水光。
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婉清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林小姐,你需要休息。”徐子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镜片后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血丝,目光锐利地扫过玻璃墙内惊心动魄的抢救场面,眉头紧锁。“你这样,对刘总没有任何帮助。”
“放开我!”林婉清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她猛地甩开徐子墨的手,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却依旧固执地贴在玻璃上,仿佛要穿透这冰冷的阻隔,去分担他的痛苦。“他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徐子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上前一步,再次抓住她的手臂,这一次力道更大,近乎粗暴地将她从玻璃墙前拉开。“跟我来!陈院长那边有情况!”
陈院长!
这个名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林婉清一部分被恐惧和悲痛占据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徐子墨:“陈院长?她怎么样了?”
徐子墨没有回答,只是强硬地拉着她,快步离开ICU门口那片令人窒息的地狱。走廊里冰冷的光线打在两人身上,拖出长长的、沉重的影子。他带着她拐过一个弯,来到另一间重症监护病房外。这里的仪器警报声相对平缓一些,但气氛同样凝重。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陈芳院长躺在病床上,同样插着管子,戴着氧气面罩。她额头的伤口被纱布包裹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让林婉清心头一紧的是,病床边除了医护人员,还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神情严肃,正在低声和主治医生交流着什么。
“陈院长刚做完颅内血肿清除手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在深度昏迷中,不确定何时能醒,醒来后脑功能损伤程度也无法预估。”徐子墨的声音在林婉清耳边响起,冰冷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警方已经立案,正在调查孤儿院袭击案。他们需要你的口供,关于袭击者的特征、经过、以及……陈院长昏迷前提到的内容。”
林婉清的身体瞬间绷紧。袭击者的特征?那个穿着黑色雨衣、下巴有疤、声音沙哑的男人!他最后看向陈院长那难以置信又充满杀意的眼神!还有……“阳光项目”!“账本”!
这些信息至关重要!是追查凶手的关键!也是……揭开父亲死亡真相的关键!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她的目光猛地瞥见了徐子墨别在西装内袋上、那个不起眼的、装着染血账本的证物袋边缘!
账本!
“阳光项目终结”!
叁佰万元!
收款方:周!
还有刘耀文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碰…脏”!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将她所有即将出口的话都冻结在喉咙里!
不能说!
至少在刘耀文醒来、弄清楚这一切之前,她不能把陈院长用生命换来的关键线索,轻易交给任何人!尤其是那个指向不明、可能牵扯到刘家内部黑暗的“账本”和“阳光项目”!徐子墨的态度已经说明,他选择保护刘耀文,压下真相!警方呢?他们能信任吗?刘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万一……万一警方里也有对方的人?
巨大的不信任感和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看着玻璃内昏迷不醒的陈芳,想起老人拼死喊出那几个字时的眼神——那里面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指向某个深渊的巨大秘密!这个秘密,可能比单纯的谋杀案更危险!
“我……”林婉清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垂下眼帘,避开徐子墨锐利的审视目光,也避开了病房内警察投来的询问视线。“我当时……太害怕了……档案室很黑……那个人穿着雨衣,戴着兜帽……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声音很哑……他打晕了陈院长……我……我拼命反抗……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惊魂未定和语无伦次,身体配合着微微颤抖起来。
徐子墨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她的表情。他没有说话,但那沉默的注视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病房内的警察显然对这个模糊的回答很不满意。其中一名年长些的警官走了过来,隔着玻璃门,严肃地看着林婉清:“林小姐,请冷静一下。这关系到重大刑事案件,任何细节都至关重要。陈院长昏迷前,是否说过什么?哪怕是很模糊的词句?或者,你是否在现场看到什么特别的物品?比如凶器,或者对方遗落的东西?”
特别的物品?半边徽章碎片!
林婉清的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碎片被她撞入档案室时,混乱中不知掉到了哪里,后来警察赶到,现场一片狼藉,估计被当作垃圾清理了?或者……被那个凶手临走前捡走了?她不敢确定。
“没……没有……”她艰难地摇头,脸色更加苍白,眼神躲闪,“太黑了……太混乱了……我只顾着害怕……陈院长她……她好像一直在哭……没……没听到她说什么……” 她咬死了“恐惧”和“混乱”这两个借口,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全被吓懵的受害者形象。
徐子墨的眉头深深蹙起,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掩去了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林婉清和警察之间,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疏离:“张警官,林小姐惊吓过度,情绪非常不稳定,而且她本身也受了伤。现在做笔录恐怕效果不佳,甚至可能引发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我建议等她情绪稳定、身体检查无碍后再进行详细询问。刘总那边情况危急,她需要休息。”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巧妙地利用刘耀文的病情和林婉清的“受惊状态”作为挡箭牌。
张警官看了看脸色惨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林婉清,又看了看ICU方向隐约传来的紧张气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徐先生。请林小姐好好休息,但请务必保持通讯畅通,我们随时可能需要联系她。陈院长这边有任何苏醒迹象,也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警察暂时离开了,但病房外的沉重并未消散。
徐子墨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聚焦在林婉清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直视她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秘密。
走廊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徐子墨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婉清紧绷的神经上。“‘阳光项目’?‘账本’?还是别的?”
林婉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那双眼睛不再伪装恐惧,而是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和冰冷的质问,直直迎上徐子墨审视的目光。
“那你告诉我!”她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锐,“那本账本上写的‘阳光项目终结’,‘叁佰万元’,‘收款方:周’,还有二十年前的七月五日!那是什么意思?!刘耀文他到底知道多少?!他为什么会留着那个东西?!他替我挡枪的时候,看到匕首上的徽章,他说‘别碰,脏’!他为什么是那种反应?!”
她一口气将心中积压的所有疑问、所有痛苦和怀疑倾泻而出,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不仅刺向徐子墨,也刺向她自己鲜血淋漓的心。她紧盯着徐子墨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一丝能证明刘耀文并非全然欺骗的痕迹。
徐子墨的瞳孔在听到“阳光项目终结”和“二十年前七月五日”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难测,如同暴风雨前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林婉清感到窒息和冰冷。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林婉清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的时候,徐子墨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小姐,”他看着林婉清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质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刘总他……”他顿了顿,目光投向ICU的方向,那里依旧闪烁着不祥的红光,“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承受的一切,远比你能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他没有否认!
他没有否认账本的存在!没有否认那些刺眼的字眼!甚至没有否认刘耀文知道这一切!
他只是说……沉重得多?
这是什么意思?赎罪吗?还是……更深、更无法启齿的黑暗?
林婉清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徐子墨的回避和默认,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切割。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骗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彻底崩溃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哭声在空旷压抑的走廊里绝望地回荡,充满了无助、痛苦、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
她被困住了。困在ICU外冰冷的绝望里,困在染血账本带来的巨大疑团中,困在徐子墨语焉不详的警告里,更困在……对那个躺在里面生死未卜的男人,无法割舍的、如同心狱般的复杂情感囹圄之中。
真相如同海市蜃楼,看得见轮廓,却触手成空。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