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沥青，包裹着林婉清的意识，将她拖拽向无光的深渊。耳边是永无止境的嗡鸣，夹杂着仪器尖锐的警报、医护人员模糊而急促的呼喊、还有……徐子墨那句如同诅咒般缠绕在灵魂深处的低语：
> “他所承受的一切，远比你能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沉重？
是那本染血的账本吗？
是账本上那笔沾着她父亲鲜血的三百万吗？
还是……他替她挡下的那颗子弹？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草，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和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巨大的磨盘，一点点碾碎她残存的意识。
“滴滴滴——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发出的、代表心跳的、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是这片黑暗混沌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那是刘耀文的心跳。
他还活着。
只要这声音还在，就还有希望……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着，支撑着她最后一丝神志没有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嗡鸣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胶水黏住，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下意识地眯起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手臂上冰凉的输液管。还有……床边那个沉默的、如同山岳般的身影。
徐子墨。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只是领带被扯松了，随意地搭在胸前。他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镜片后的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目光却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和……冰冷的防备。仿佛她不是刚从昏迷中苏醒的病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那巨大的疑团和冰冷的隔阂感，瞬间将她从虚弱的混沌中彻底拽回残酷的现实。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醒了。”徐子墨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林婉清没有拒绝。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病房门口。那里站着两名穿着便装、但身形挺拔、气息冷峻的男人，如同两尊门神，牢牢地把守着出口。
监视。毫不掩饰的软禁。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散了身体的虚弱。她猛地推开徐子墨递水杯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抗拒。水杯晃了一下，溅出几滴冰水。
“他……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和恐惧，目光越过徐子墨，试图穿透墙壁，看向ICU的方向。
徐子墨收回手，将水杯放回床头柜，动作不疾不徐。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病房顶灯冰冷的光，掩去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
“还在危险期。”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感染引发了严重的脓毒血症和多器官功能障碍，肺部出现ARDS（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早期征兆。王主任团队在全力救治。”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重新聚焦在林婉清脸上，“但情况，很不乐观。”
很不乐观……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婉清的心脏！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再次浮现出刘耀文在冰毯上痛苦颤抖、呼吸急促的样子。那画面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是因为我……”她破碎地呢喃，巨大的自责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都是因为我……”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徐子墨打断她，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林小姐，比起沉浸在无用的自责里，我更希望你能清醒地面对现实。告诉我，”他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千钧，“在孤儿院档案室，陈芳昏迷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或者，你看到了什么？任何细节！”
来了！果然还是为了这个！
林婉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警惕如同冰冷的铠甲，瞬间覆盖了她所有的脆弱。阳光项目！账本！还有那个凶手最后难以置信的眼神！这些信息是她唯一的筹码！是她追寻真相的钥匙！绝不能在刘耀文生死未卜、徐子墨立场不明的情况下交出去！
她强迫自己迎上徐子墨审视的目光，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和冰冷的疏离。“我说过了……我当时太害怕……太混乱……听不清……”她虚弱地重复着之前的谎言，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我只看到……那个人穿着黑雨衣……很高……力气很大……他打伤了陈院长……然后……你们就来了……”
“林婉清！”徐子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意，他猛地直起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将她刺穿！“收起你那套！陈芳拼死喊出来的话，绝不是无意义的呓语！这关系到刘总的命！关系到整个局面！你隐瞒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命？”林婉清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愤怒汹涌而出，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质问，“他的命是命，那我父亲的命呢？！二十年前被谋杀烧死的林正南的命呢？！那本账本上写的‘阳光项目终结’、‘叁佰万元’、‘收款方：周’！还有二十年前的七月五日！那是什么？！徐子墨！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刘耀文他留着那个东西，是不是因为他知道真相？！他是不是……是不是也参与了？！”
她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嘶吼着将心中积压的所有痛苦、怀疑和愤怒彻底爆发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刺向徐子墨，更是狠狠刺向她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门口的两名安保人员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身体微微绷紧。
徐子墨的脸色在听到“阳光项目终结”和“二十年前七月五日”时，变得异常难看，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解释，那短暂的沉默，如同默认的巨石，狠狠砸在林婉清的心上，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林小姐，”徐子墨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真相，往往比仇恨更致命。知道得太多，对你，对他，”他指了指ICU的方向，“都没有好处。刘总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巨大的情绪，“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即使……是用最笨拙、最让你无法理解的方式。放下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放下？
放下父亲被谋杀烧死的血海深仇？
放下那本指向刘家内部黑暗的染血账本？
放下陈院长用生命换来的线索？
“呵……呵呵……”林婉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而绝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保护我？用欺骗？用隐瞒？用把我当成一无所知的傻瓜来保护？徐子墨，你告诉我，这算什么保护？！”
巨大的失望和被背叛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看着徐子墨那张写满“大局为重”的脸，看着门口那如同看守犯人般的安保，看着这间冰冷压抑的病房，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席卷了她。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护士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惶，完全无视了门口安保的阻拦！
“徐先生！林小姐！陈院长……陈院长她……”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她突然情况恶化！颅内再次出血！血压测不到了！医生……医生在抢救！但……但恐怕……”
轰——！
如同晴天霹雳！
林婉清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质问、痛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碎！她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不顾手臂上牵扯的输液针头和身体的剧痛，嘶声喊道：“陈院长！” 声音凄厉得如同泣血的杜鹃。
她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鲜血瞬间涌出，她也浑然不顾，踉跄着就要往床下扑！
徐子墨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了她！“林婉清！冷静！”
“放开我！我要去见陈院长！放开！”林婉清如同疯了一般挣扎，泪水决堤般涌出，力量大得惊人。
“按住她！”徐子墨对门口的安保低喝一声，同时对着护士急声道：“带路！”
两名安保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强行按住了情绪彻底崩溃的林婉清。徐子墨不再看她，跟着护士快步冲出了病房。
“陈院长——！！！”林婉清被死死按在病床上，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嘶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病房的门在眼前关上，隔绝了外面那象征着又一次生离死别的混乱脚步声。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噬。她不再挣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浸湿了雪白的枕头。父亲走了，刘耀文生死一线，现在连如同母亲般的陈院长也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找回一个真相！
就在她沉浸在灭顶的绝望中时，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不是徐子墨，也不是医生护士，而是刚才那个报信的护士。她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她走到林婉清床边，看着这个被巨大悲痛击垮、如同破碎娃娃般的女孩，眼中充满了同情。
“林小姐……”护士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避开按着林婉清的安保人员，从护士服的口袋里，颤抖着掏出一样东西，迅速塞进了林婉清无力垂落的手中。
那东西冰冷、坚硬、带着岁月沉淀的独特触感。
林婉清如同被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枚铜质的怀表！
样式古朴，表盖紧闭，边缘有些磨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表壳上，还沾染着几点已经干涸发黑的……暗褐色痕迹！
是她父亲的遗物！那块在枪击案中丢失的怀表！
“陈院长……她……她手术前……一直紧紧攥着这个……昏迷中……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表……给……婉清……账……本……在……’”护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语速飞快地说完，不敢再看林婉清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转身离开了病房。
账本……在？
在怀表里？！
林婉清如同石化般僵在病床上，巨大的震惊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痛！她死死攥着手中那枚冰冷而沉重的怀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徐子墨冰冷警告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账本上那刺眼的红字在脑中翻腾。
凶手狰狞的下巴和怨毒的眼神挥之不去。
陈院长拼死喊出的“阳光项目”如同魔咒。
而现在……她父亲染血的遗物，陈院长用生命守护的遗言，指向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可能——那本致命的账本，竟然可能藏在这枚小小的怀表之中？！
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她的掌心，仿佛带着父亲残留的温度和陈院长最后的嘱托。那暗褐色的血迹，像是一双双无声质问的眼睛。
她该怎么办？
是听从徐子墨的警告，“放下”血仇，换取刘耀文可能的“一线生机”？
还是……打开这潘多拉的魔盒，用这枚染血的怀表，去揭开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色真相？
病房冰冷的灯光下，林婉清缓缓抬起头。泪水还挂在她的脸颊上，但那双被绝望和悲痛浸泡过的眼眸深处，一种冰冷的、如同孤狼般的决绝光芒，正一点点刺破迷雾，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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