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林肯车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香气，完全隔绝了窗外的车水马龙。林婉清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里。那份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就放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能量体，辐射着足以颠覆她人生的冲击波。
刘耀文坐在她对面，面容隐在车厢昏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他沉默着，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急于询问，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给予她消化这枚“惊雷”所需的空间和时间。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稳定力。
车子平稳地驶入“铂悦府”的地下车库，这是刘耀文名下最私密、安保最严格的顶奢公寓。电梯直达顶层复式，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温暖的光线驱散了些许冰冷的气氛。
“去书房谈。”刘耀文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持续的沉默。他自然地拿起那个文件袋，率先走向二楼。
书房是刘耀文的绝对领域，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另一面则是顶天立地的黑胡桃木书柜，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雪松的淡淡气息。这里严谨、冷肃，带着他强烈的个人印记，此刻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邓律师和他的助理被徐子墨安排在楼下客厅稍候。书房里，只剩下林婉清、刘耀文，以及那份放在宽大书桌上的文件。
刘耀文从酒柜里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白兰地，递到林婉清微凉的手中。“需要我陪你一起看吗？”他问，声音是罕见的温和。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她需要独自面对这个可能关于自己根源的真相。她放下酒杯，指尖微颤地解开了文件袋上缠绕的白色棉线。
最先滑出的，是几张彩色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边角磨损，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第一张是在一个花园里，一个穿着旗袍、容貌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不到一岁的女婴。女人低着头，鼻尖亲昵地贴着婴儿的额头，笑容温柔得能溺出水来。女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着。
林婉清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个女人的眉眼……她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到几分相似的轮廓。
第二张照片，女人身旁多了一个穿着西装、气质儒雅却又不失威严的年轻男人。男人一手揽着女人的肩，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女人怀里的孩子，他看着镜头，眼神锐利却充满自信，嘴角带着幸福的笑意。这就是林国栋？她的……父亲？
第三张，是小女孩大了一些，约莫两三岁，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男人则仰头大笑，完全不见了商界巨鳄的威严，只是一个纯粹快乐的父亲。背景是巨大的城堡和修剪整齐的花园。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林婉清的视线。照片上的幸福和温暖，像一把尖刀，刺痛了她内心深处关于孤儿院冷清、被欺负、渴望父母的那些记忆。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她曾经被这样深深地爱过、珍视过。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份DNA检测报告。复杂的基因图谱和数据她看不太懂，但最后那几行结论性的英文和中文对照，却清晰得刺眼：
【结论】 支持样本A（林国栋）是样本B（林婉清）的生物学父亲。亲子关系概率值（RCP）大于99.9999%。
报告日期，是在三个月前。正是林国栋先生病逝前后。
接着是遗嘱公证件。密密麻麻的条款列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财产清单：国栋集团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股权、遍布全球的不动产、信托基金、巨额现金存款、私人岛屿……所有这些，指定由“爱女林婉清”唯一继承。
最后，是一份泛黄的旧报纸剪报影印件，日期是二十多年前。报道模糊地记载了国栋集团当时遭遇重大危机，疑与竞争对手恶性斗争有关，期间林国栋先生及其夫人遭遇数次不明袭击，其年幼女儿一度失踪，后据称不幸夭折……
所有的证据链，严丝合缝。
她不是孤儿林婉清。 她是林国栋的女儿，亿万遗产的继承人。
这个认知像海啸一样冲击着她，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她扶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
“所以……这是真的？”她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地守在一旁的刘耀文，声音沙哑得厉害，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刘耀文走上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灰色手帕， gently地、仔细地替她擦去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珍视。
“证据上来说，是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邓柏年是业界泰斗，他和他背后的律所信誉卓著，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些文件，我也初步看了，伪造的可能性极低。”
他的冷静和分析，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林婉清心中翻腾的感性浪潮，却也引出了另一个更让她心惊的念头。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有担忧有关切，却唯独没有她此刻应有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一个被她强行压下的怀疑，再次疯狂地破土而出。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他擦拭眼泪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尖锐：“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刘耀文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中。
书房里只剩下林婉清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窗外的霓虹闪烁，在他深邃的眼底明灭不定。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几乎让林婉清窒息。然后，他缓缓放下了手，将手帕攥在手心。
“我怀疑过。”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从调查你养父母那条线意外中断，从你隐约提到的孤儿院名字和我记忆中资助的那家存在关联，从很多蛛丝马迹……我怀疑你的身世并不简单，可能与我寻找的恩人之女有关。”
他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脚下的城市星河。
“但我没有确凿的证据。DNA比对需要最直接的样本，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不想贸然去惊扰你，更不想给你虚无的希望后又亲手打破它。”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商业计划，“我原本的计划是，等到这边的事情彻底了结，帮你扫清所有障碍后，再动用所有资源，彻查你的身世。给你一个清晰、确定、没有后患的答案。”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深邃而复杂。
“我没想到，答案会以这种方式，先一步找上你。”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冷静、周密，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可是，林婉清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怀疑过。 没有确凿证据。 不想给你虚无的希望。
这些话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所以，那些超乎寻常的庇护，那份“三年合约”，他一次次看似逾越界限的保护和关注……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她这个人本身，又有多少是出于这份“怀疑”，出于对恩人女儿的“责任”？
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一场迷雾，又走进了另一场更大的迷雾。
身份的迷雾散去了，可情感的迷雾却骤然浓稠得化不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爱上、并以为对方也同样爱着自己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和……不安。
她得到了亿万星光，却仿佛在那一刻，触碰到了眼前人内心深处，那片她从未真正看清过的、冰冷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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