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古堡的巨大与空寂，在三天时间里，并未因林婉清的熟悉而减弱分毫。她像一个闯入者，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光可鉴人的古老地板上，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吞噬，仿佛她本身也只是一个无声的幽灵。白天，她在邓律师和庄园经理的陪同下，查阅账目，巡视酒窖，参观葡萄园，努力将自己代入“所有者”的角色。但每当夜晚降临，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便会如期而至，将她淹没在这片极致奢华却冰冷的风景里。
第四天傍晚，夕阳再次为古堡镀上金边。林婉清结束了对一家下游分销商的视频会议，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临时书房。管家让·雷诺安静地等候在门外。
“婉清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妥当。今晚安排在露台，可以欣赏葡萄园的日落景色。”管家微微躬身。
林婉清没什么胃口，只想回房随便吃点，但看着管家周到却疏离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回到卧室，换了一条相对舒适的奶白色羊绒长裙，未施粉黛，长发随意披散着。镜子里的人，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振作精神，却收效甚微。
穿过长长的、挂着祖先肖像画的走廊（那些画像上的人，与她毫无血缘关系，却莫名地凝视着她），走向西侧的露台。晚风送来葡萄叶的清新气息和远处泥土的芬芳。
露台视野极佳，原木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中央的花瓶里插着刚刚采摘的、带着露珠的玫瑰。一切完美得如同电影布景。
然而，让林婉清脚步猛地顿在露台入口的，不是这美景，而是那个背对着她，正凭栏远眺的挺拔身影。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晚风吹动他额前几缕黑发，周身冷冽的气场似乎也被这田园暮色柔和了几分。是刘耀文。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国内处理那个至关重要的并购案吗？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刘耀文转过身来。几天不见，他下颌线似乎更清晰了些，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痕迹，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像是落入了星光，亮得惊人。
“忙完了？”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却比电话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林婉清怔怔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一起望向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无边无际的葡萄园。“你怎么来了？国内的事情……”
“解决了。”他言简意赅，仿佛那场足以震动业界的并购战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提前收尾，就过来了。”
他说得轻松，但林婉清能想象那背后是怎样的高效运转和雷霆手段。他总是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以前是如此，现在……似乎也没变。
“这里还习惯吗？”他侧过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倦的眉眼间。
林婉清苦笑了一下，没有掩饰：“很大，很漂亮，也很……空。”她顿了顿，轻声补充，“像住在博物馆里，或者一个特别美的梦里，但总怕梦会醒。”
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对外人流露真实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这暮色太温柔，或许是因为他出现得太过意外，打破了她自我封闭的壳。
刘耀文沉默了片刻，道：“习惯需要时间。这里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的一丝焦躁。
管家和佣人开始安静地上菜。是地道的法式乡村菜，没有过分精致的摆盘，却散发着诱人的家常香气：油封鸭腿，肥肝酱，炖得烂熟的豆子，新鲜烤制的面包，还有古堡自产的、年份最好的红酒。
刘耀文挥手让侍立的佣人退下。偌大的露台，真正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亲自为她倒酒，动作优雅熟练。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恭喜你，林婉清。”他举起杯，看着她，眼神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深邃，“不是恭喜你继承财富，而是恭喜你，找到了来处。”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林婉清内心最柔软也最酸楚的地方。是啊，财富固然震撼，但比财富更重要的，是那份与过去、与血脉的连接。她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声音有些哽咽：“谢谢。”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却并不尴尬。他们没有谈那些勾心斗角的董事会，没有谈疑点重重的财务问题，没有谈彼此之间尚未化解的心结与隔阂。只是偶尔评论一下菜式，或者聊聊眼前这片土地的风物。
刘耀文甚至难得地，说起他年轻时在欧洲求学的一些琐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分享的意味。
林婉清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在夕阳下变得柔和。心底那层因他隐瞒而筑起的冰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这顿简单的晚餐、被这片宁静的暮色、被他罕见的平和，悄悄融化了一角。
她忽然觉得，或许她不该那么苛责他。他的世界本就充满了算计和权衡，习惯于掌控和背负。他的隐瞒，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一种他自以为是的保护。
餐毕，佣人撤下餐具，送上了咖啡和助消化的利口酒。夜幕彻底降临，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碎钻般的星星，远处葡萄园里亮起了点点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空气温暖，带着花香和酒意，一种近乎旖旎的宁静笼罩着他们。
林婉清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几天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松懈。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晚风的轻抚。
就在她几乎要沉醉在这片刻安宁中时，刘耀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婉清睁开眼，看到刘耀文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徐子墨从国内打来的。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并不想被打扰，但还是接了起来。
“说。”他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冽。
电话那头，徐子墨的声音语速极快，即使隔着一点距离，林婉清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同寻常的急促。
刘耀文听着，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凝。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望向远处黑暗的地平线，指关节无意识地收紧，捏着手机的边缘，微微泛白。
林婉清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提了起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她的心脏。
几分钟后，刘耀文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控制消息，等我回来。”
他挂了电话，屏幕的光熄灭，他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但周围原本温馨宁静的气氛，已然消失殆尽，被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所取代。
他转过头，看向林婉清，目光复杂难辨，里面有凝重，有关切，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决绝。
“国内出了点急事。”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夜色，“我需要立刻回去处理。”
风暴的气息，随着他这句话，骤然降临在这片玫瑰古堡的宁静夜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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