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事务暂告一段落。吉隆坡项目的调查小组已经成立,宋文昌那帮老狐狸至少表面上的态度收敛了许多。但林婉清知道,那笔一千两百万的糊涂账,最终很可能只会推出一两个替罪羊,真正的暗流远未平息。
她需要亲自去欧洲一趟,签署一系列正式的法律文件,才能真正接手林国栋散落在各地的部分核心资产,其中包括一座位于法国波尔多地区、名为“玫瑰古堡”的酒庄及其附属城堡。这是遗嘱中明确指定要她尽快亲自接收的产业。
刘耀文国内有紧急公务必须处理——星耀集团的一个重大并购项目到了关键阶段,他必须坐镇。他提出将行程推迟几天,但林婉清拒绝了。
“邓律师团队会陪我过去,安保也很周全。”她站在铂悦府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同玩具车般的车流,声音平静,“你那边的事情更重要,不必为我耽误。”
她的语气礼貌而疏离,自从那日书房谈话后,一层无形的隔膜便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依然需要他的经验和人脉,但在情感上,她本能地选择了暂时后退,给自己一点空间去厘清那些混乱的思绪。
刘耀文沉默地看着她清冷的背影,没有坚持。“保持联系。”最终,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低沉。
于是,林婉清在邓律师和四位精干保镖的陪同下,前往了新加坡樟宜机场的私人飞机航站楼。与拥挤喧闹的普通候机楼完全不同,这里安静得如同顶级酒店的VIP休息室,安检流程高效而私密。
当那架洁白的湾流G650映入眼帘时,林婉清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流线型的机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机尾上喷涂着优雅的“Lin”字样徽标。它不是最庞大的私人飞机,却无疑是顶级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空乘是一位气质温婉的法籍华人,微笑着躬身引路:“林小姐,欢迎登机,本次飞行将由我们为您服务。”
踏上舷梯,走入机舱内部。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极致简约和舒适的高级感。触手可及的地方包裹着最柔软的小牛皮和原木饰板,真皮沙发宽大得可以完全平躺,旁边放着蓬松的羊绒盖毯。角落里的水晶花瓶插着新鲜的白色兰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您的行程约为十三个小时,我们已为您准备了餐食和休息区。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空乘的声音轻柔。
飞机平稳地滑行、起飞,穿透云层,将新加坡的城市森林抛在脚下。林婉清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望着窗外无垠的云海,心中却没有半分悠闲惬意。
这一切奢华、周到、尊崇,都基于一个她至今仍觉得陌生的身份——林国栋的女儿。她像是突然被塞进一件华美却并不合身的礼服的灰姑娘,周围的魔法光晕越璀璨,她内心那份格格不入的恍惚感就越强烈。
空乘送来了精致的午餐和一支陈年波尔多红酒,据说是来自玫瑰古堡自家酒窖的珍藏。她小口啜饮着那价值不菲的液体,醇厚丝滑,却莫名品出了一丝苦涩。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在昏睡、发呆和翻阅邓律师提供的古堡资料中度过。当飞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面大片大片的、整齐划一的葡萄园,如同绿色的棋盘格蔓延至天际线尽头时,林婉清知道,目的地到了。
车辆早已在机场等候。车队平稳地驶出波尔多机场,穿过宁静的乡村小镇,最终拐入一条幽深私密的林荫车道。车道尽头,两扇巨大的、有着精美铁艺浮雕的黑铁门缓缓打开。
然后,那座古堡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即使早已在照片上看过无数次,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依旧无以复加。那并非迪士尼童话里尖顶梦幻的城堡,而是一座恢弘、厚重、带着历史沉淀感的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米白色的石材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温暖的金色光泽,无数高耸的窗户如同沉默的眼睛。城堡被一眼望不到边的葡萄园环绕,背后是茂密的森林,一条宁静的河流如同玉带般从远处蜿蜒而过。
车队在主楼前宽阔的砾石广场上停下。一位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纪约莫六十岁的法裔男人,带着一整排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那里。
“欢迎您,婉清小姐。我是玫瑰古堡的管家,让·雷诺。”老管家微微躬身,法语口音的英语低沉而悦耳,“谨代表古堡全体工作人员,欢迎主人回家。”
“回家……”林婉清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掠过眼前这群陌生而恭敬的面孔,掠过这巨大、古老、美得如同明信片却又冰冷得像博物馆的建筑。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是孤儿院里那张窄小的木板床,是后来为了跑龙套租住的、冬天漏风夏天闷热的出租屋,甚至是……和刘耀文协议婚姻后住进的,那个充满他气息的、让她又爱又痛的顶层公寓。
这里,只是她名义上的财产,一个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负担。
她在管家的引导下,走进高大的橡木大门。内部空间开阔得惊人,挑高的大厅墙上挂着厚重的古典油画,天花板上是斑驳却依旧华丽的金色壁画,古老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辉。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蜂蜡和淡淡干花香料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古老岁月的味道。
每一件家具,每一幅画,甚至地毯上的纹样,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悠久的历史和巨大的财富。一切都完美、精致、无可挑剔,却也冰冷、有距离感,仿佛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幸运的继承者,而非真正属于这里的人。
她被引到二楼的主卧室。房间大得惊人,几乎比她过去住过的整个公寓都大。华丽的四柱床,丝绸帷幔,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葡萄园。
佣人安静地退下,为她带上沉重的雕花木门。
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消失,房间陷入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调。寂静,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寂静包裹了她。窗外是陌生的、浩瀚的风景,室内是几个世纪前的奢华。
她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零星亮起的灯火,那或许是酒庄工人的小屋。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漫上心脏,淹没至顶。
她得到了世人梦想的一切:财富、地位、奢侈品、仆从成群。 可在这极致繁华的背景之下,她只觉得无比渺小和……孤独。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手指划过屏幕,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那个她设置了特殊铃声的名字——刘耀文。
她忽然很想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他冷静地分析局势,哪怕只是他简短的问候。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只是久久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在华丽舞台上的傀儡,望着窗外那片属于她的、却无比陌生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