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优雅地划破云层，如同锋利的银色刀刃切开蔚蓝色的绸缎。林婉清偏头望向舷窗外，下方是一望无际的翡翠色海洋，零星点缀着几座被白色浪花环绕的岛屿，像上帝随手撒下的珍珠。
“还有十分钟降落。”低沉的嗓音自身侧传来，听不出情绪。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自那场惊天动地的法庭戏码后，这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交流方式——简短，克制，带着不知如何安放的疏离。
飞机开始下降，失重感袭来。几乎是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中央扶手，覆上她微微攥紧的拳头。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林婉清指尖一颤，却没有抽回。那只手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三秒，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一拍，便又收了回去，仿佛只是一个出于绅士本能的动作。
但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却像是被烙铁烫过，温度久久不散。
飞机平稳降落在一条私人跑道上。舱门打开，湿暖的海风瞬间涌入，带着热带植物特有的馥郁香气和阳光炙烤大地的味道。一座白色的现代化别墅依偎在翡翠色的海湾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照着蓝天白云，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没有成群结队的佣人，只有一位穿着亚麻衬衫、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安静地等候在一旁，接过徐特助从行李舱取出的少量行李。
“刘先生，林小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男子微微躬身，声音温和。
刘耀文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回林婉清身上。“走吧。”他说，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率先走下舷梯，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下面，极其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林婉清看着那只悬在半空、曾经在谈判桌上翻云覆雨、也曾在她最绝望时将她拉起的手，迟疑了一秒，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薄薄的茧，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他握得并不紧，却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他牵着她，一路沉默地走向别墅。她的手被他自然地握着，垂在两人身侧，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像某种隐秘的连接。
别墅内部是极简的侘寂风格，原木、微水泥、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无边泳池和更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宁静，旷远，将所有的喧嚣与纷争都隔绝在外。
“你的房间在二楼，主卧。”刘耀文终于松开她的手，指了指旋转楼梯的方向，“视野最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住你隔壁。”
林婉清点了点头，想说声谢谢，喉咙却有些发干。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海风吹起白色的纱帘，送来阵阵潮声。
过了好一会儿，刘耀文忽然转身，走向客厅一角的一个简约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医疗箱。他提着箱子走回来，在她面前站定，下颌线微微绷紧。
“该换药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项日常公务。
林婉清微微一怔。她手腕上那圈因法庭上激烈挣扎而被手铐磨破皮的伤痕，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看起来还有些发红狰狞。这一路，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
“不用了，”她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身后缩了缩，“小伤而已，都快好了。”
刘耀文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有理会她的拒绝，径直打开了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药膏。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语气不容置疑：“过来。”
命令式的口吻。还是那个他。
林婉清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沙发柔软地陷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海风的咸味。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动作甚至称得上笨拙，尤其是拧开碘伏瓶盖的时候，指尖似乎有些不听使唤的僵硬。他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项价值亿万的并购案。
冰凉的碘伏触碰到皮肤，林婉清轻轻吸了口气。
他的动作立刻顿住，抬眼看她：“疼？”
“没…还好。”她移开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不再说话，只是接下来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吹拂羽毛般，用棉签一点点擦拭着她的伤口。他的呼吸很轻，扫过她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高挺的鼻梁在侧脸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他沉默地清洗，上药，然后用一小块纱布和医用胶带仔细贴好。整个过程缓慢得近乎磨人。
就在林婉清以为结束，想要抽回手时，他却并没有松开。
他的拇指，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地、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片已经淡化、却依旧隐约可见的勒痕——那是几个月前，为了将他从经济犯罪的指控中彻底剥离，她在法庭上不惜自曝合约婚姻真相，与对方律师激烈对峙时，被法警强行压制留下的印记。当时场面混乱，谁都未曾留意这点细小伤痕，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
可他记得。
他的指腹一遍遍抚过那处肌肤，力道轻柔，却带着某种沉重的情感。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道淡淡的痕迹上，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滚着林婉清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是后悔，是后怕，是滔天的怒意，还是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
林婉清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手腕处的皮肤在他的触摸下变得异常敏感，心跳如擂鼓。
“……早就没事了。”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声音却有些发颤。
他恍若未闻，依旧固执地抚摸着那道疤，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它彻底熨平。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沉重：
“我当时……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情绪的闸门。法庭上的紧张对峙、被质疑时的孤注一掷、看到他终于被当庭释放时的虚脱……那些被刻意压下的画面再次涌现。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很轻：“那是最快的办法。而且，我们成功了，不是吗？”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脸上，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像是要确认她是否真的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他托着她手腕的掌心滚烫一片。
“不会有下一次。”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她宣誓，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绝对的命令，“林婉清，我绝不会再让你为我受伤。”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太过认真，里面盛满了太多未说出口的话，几乎要将她灼伤。林婉清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这一次，他没有坚持。
他缓缓松开了力道，任由她的手腕从他掌心滑落。那突然失去的温度，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冷却了几分。
窗外，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传来舒缓的哗哗声。几只白色的海鸟掠过湛蓝的天空，发出悠长的鸣叫。
刘耀文沉默地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走向柜子。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莫名地透出一丝落寞。
“好好休息。”他没有回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晚餐会送到你房间。”
说完，他便提着医药箱，大步离开了客厅。
林婉清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低头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好的手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沉重如誓言的触感。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圈纱布，最终落在那道淡淡的勒痕上。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一片寂静里，只有海浪声，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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