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沉入海平面,夜幕如同柔软的墨蓝色天鹅绒,缓缓笼罩了整座岛屿。别墅里的智能感应灯随着光线的减弱次第亮起,发出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
佣人准时将晚餐送到了房间。精致的白色餐车上摆着几道清淡却营养均衡的菜肴,显然是特意考虑了两人近期疲惫的身心状态。林婉清坐在临窗的小桌前,默默地吃着。味道很好,海鲜鲜甜,蔬菜爽口,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海浪声,以及那人低沉沙哑的“绝不会再让你受伤”。
对面的位置空着。刘耀文没有过来和她一起用餐。
她独自吃完,将餐车推到门外走廊。再回到房间时,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海潮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无孔不入地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洗完热水澡出来,湿发披在肩头,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她走到落地窗前,望向外面。月光下的海面是一片沉静的深蓝,泛着细碎的银色波光,无边泳池的水面倒映着稀疏的星子,一切都美得如同幻境。
可她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悬着,落不到实处。今天发生的一切——他的牵手,他笨拙却轻柔的换药动作,他抚摸她旧疤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有他最后离开时那句冰冷的“晚餐会送到你房间”——都在脑海里反复交织。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出去。吹干头发,躺进柔软的大床里,关掉了最后一盏床头灯。
黑暗瞬间拥抱了她,只剩下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海浪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被放大,规律地起伏着,像巨兽沉睡的呼吸。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很快沉入了睡眠。
然而睡眠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她先是梦见了那间庄严肃穆却又冰冷刺骨的法庭,法警冰冷的手铐扣上她的手腕,对面律师狰狞的嘴脸不断开合,吐出恶毒的指控。她奋力挣扎,想要看向听众席,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
场景猛地切换。又回到了那座废弃的仓库,刺耳的枪声划破空气,刘耀文猛地将她扑倒,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徒劳地用手按压住他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汹涌流出的鲜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
“不……不要……”她在梦中无助地呓语,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最后的梦境,定格在一扇冰冷沉重的铁门之后。刘耀文穿着囚服,手腕上戴着真正的手铐,被狱警粗暴地推搡着,走向阴暗的走廊深处。他回过头看她,眼神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诀别。
“耀文!”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冷汗浸湿了她的睡衣后背,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急促的喘息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依旧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脏,久久无法散去。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即使醒来,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绝望和失去的恐慌。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但黑暗中,梦境的碎片依然不断闪现,那份不安和恐惧被无限放大。
需要一点光。或者一点声音。什么都好。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摸索着走向门口。或许去厨房喝杯水会好一点。
她的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轻轻拧开,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就在那一刻,她的动作彻底顿住,呼吸也几乎停滞。
走廊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全部,却足以让她看清——
门外的走廊地板上,投下了一道被拉长的、模糊的人影。
她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顺着那影子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近乎屏息地朝门缝外望去。
就在她房门斜对面的墙壁下,地板上,坐着一个人。
刘耀文。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条长腿随意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长腿伸展着。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丝质睡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从床上起来。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身旁的地板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头暂时收敛了所有锋芒、在巢穴外休憩的猛兽。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门缝后的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昏黄的灯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减弱了他白日里的冷硬和距离感,却莫名地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专注。
林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缓缓松开,涌上一股复杂而酸涩的热流。
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是因为听到了她的惊叫和噩梦中的呓语吗?还是……他根本就一直守在这里,从未离开?
她忽然想起晚餐时空荡荡的对面座位,想起他离开客厅时那句冰冷的“好好休息”。原来,他的疏离和冷静,都只是表象吗?
白天他抚摸她旧疤时那双沉重痛楚的眼睛,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她站在门后,手紧紧握着门把,指尖冰凉。她应该关上门,退回自己的安全领域,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维持着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尊严和距离。
可是,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梦境的余悸还未完全散去,心脏仍在为那失去的恐慌而剧烈跳动。而门外那个沉默的身影,像是一剂安定人心的良药,莫名地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和恐惧。
她看着他微低的头,靠着墙壁的背影,那瓶喝了一半的水。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被某些东西困扰着,无法安眠?
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脚趾已经因为地板的凉意而微微蜷缩起来。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将房门重新轻轻合上。
那一道狭窄的光缝消失了,门外的身影也被隔绝。
但她并没有退回床上。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也坐在了门内的地板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门外那个沉默的守护者更近一点。
一门之隔。
门内,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但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恐惧。
门外,他背靠着墙,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眸色深得像窗外的夜海。他听到了里面那声惊恐的呜咽,听到了她下床走动的细微声响,也听到了门锁极轻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却又归于平静。
他知道她可能发现了。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最忠诚的哨兵,守着他的星辰,他的救赎,他绝不能再失去的珍宝。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海浪不知疲倦的哗哗声,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拍打着沙滩,也拍打着两颗隔着一扇门、同样不安却又在默默靠近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内门外,背靠着同一面墙壁的两个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噩梦,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