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形的轨迹。林妍把车停在跨江大桥中段,雨点击打车顶的声音与童年躲在衣柜里听见的、父亲用皮带抽打门板的节奏如出一辙。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锁屏照片是福利院统一拍摄的合影,她站在最边缘,衣袖下的烟疤被修图师仔细P掉。
仪表盘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她解开安全带时闻到袖口沾染的烟味——不是父亲常抽的廉价烟草,而是身上喷洒的香水味。
有根线头从蕾丝袖口支棱出来,她开始机械地缠绕它,就像这些年反复缠绕在指间的头发,直到发根渗出组织液。
"赔钱货。"
父亲的声音混着雨声在依稀耳道里震荡。
林妍摇下车窗,潮湿的风灌进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锈味。
大桥护栏上凝结着水珠。她伸手去接,却看见自己掌心的月牙形疤痕。
雨突然变大。有辆货车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拍在车门上。林妍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药盒,抗抑郁药片在铝箔板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和父亲酒瓶滚落在地的声响同样清脆。
江水在下方翻涌。她脱下高跟鞋时发现脚踝有块淤青,只不过这次没有药膏,没有故作关切的询问,只有导航机械的女声提醒:"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
手机突然振动。
锁屏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您订购的星空灯已到货"。林妍想起福利院活动室那盏总是接触不良的投影灯,塑料星星转盘卡住时发出的吱呀声。
"需要帮忙吗?"
记忆中的志愿者声音突然浮现。林妍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淡化的烟疤,那个樱花形状的伤痕正在脉搏处跳动。她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旧伤,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胃里翻涌的酸水。
江水的气息越来越浓。她跨出车门时,蕾丝裙摆勾住了门把手,撕裂的声响如同初中毕业那天,自己故意扯坏陈雪的连衣裙后摆。
桥面轻微震动。有辆载重卡车正从后方驶来,远光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护栏上,扭曲变形的轮廓伸出无数手臂——有的握着烟头,有的攥着酒瓶,还有几只正在虚空中撕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林妍抬起右腿跨过护栏。铁质横杆上的雨水浸透了丝袜,寒意顺着小腿爬上来。
十四岁冬天只穿着单衣被推出家门的夜晚也是这么寒冷。
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大腿内侧尚未消退的鞭痕。在触及水面的刹那,林妍突然看清了那些年自己收集的酒瓶标签——每张葡萄图案的商标背面,都藏着用铅笔写下的"爸爸"。
江水灌入鼻腔的刺痛感异常熟悉,那年除夕夜,是父亲把她的头按进盛满冰水的浴缸时,耳膜承受的尖锐疼痛。
黑暗从视野边缘蔓延开来,最后的光斑里,她看见那盏坏掉的星空灯突然亮了起来,塑料星星转盘开始缓缓转动。
水压挤压着胸腔。林妍放松了挣扎的四肢,一缕头发漂过眼前,发梢分叉的形状像极了小时候最爱画的五角星。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试图去够那缕头发,却只抓住一串上升的气泡——透明、圆润,如同母亲从未流下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