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酽,永和宫灯火通明。
里间的白蕊姬因叫喊了一天而嘶哑的嗓音发飘,只偶尔几声,几不可闻。
接生姥姥不断催促着使劲,门帘掀起又落下,门口的地砖被宫女捧着的铜盆溢出的热水晕染了一大片,布满了杂乱的脚印。
一个宫女焦急地跑出来,四处张望,见不到想要找的人提起裙摆一步跨下台阶,眼看就要奔出永和宫。
“俗云,你不在产房里陪着玫答应,跑出来做什么。”文心叫住了就要跑出去的俗云。
“文心姐姐,我们主儿要见皇上,奴婢要去请皇上来永和宫。”
文心劝道:“皇上今夜翻了哲妃娘娘的牌,这会儿人在翊坤宫。你去了也没用,皇上不会来的。都一整天了,你见到养心殿有派个人过来问问吗。”
“可是……”俗云急得团团转,眼眶红红地看看产房又看看宫门口,“为什么呀,皇上怎么那么狠心,我们主儿还怀着皇上的骨肉……”
“嘘”文心一把捂住俗云的嘴,说道:“浑说些什么!你不要命啦!”
接生姥姥喊着用劲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似乎是白蕊姬腹中皇嗣仍旧没有动静。
模糊间听见太医说施针,快把催产药端来…
文心缓缓松开手,低声警告:“知道你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但说话也要知道分寸。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别是主子维护不成,反而搭上自己的小命。”
尽管身子抖得说不出话,但俗云还是知晓好歹地点点头。
见此,文心面色稍缓,挥着手催促人赶紧进去伺候着。
约摸过了一刻钟,文心拍死了好几只蚊子。屋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孩啼哭声,很微弱,轻而易举地被其他宫人的声音盖过。
文心看向空荡荡的永和宫门口,叹了一口气。
同为女子,文心不免有些物伤其类,一股恶寒从脚底蹿到天灵盖。
女子真的只是个生育工具吗?或者说天底下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吗?因为不是自己骨血孕育的孩子所以可以漠视吗?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力面前,什么血脉亲情,什么兄友弟恭姐妹情深,通通都可以摒弃……
倏地,啼哭声一顿,接着是宫人惊恐的低呼。
文心心里门儿清,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惊讶。
门帘掀起,一个圆脸接生姥姥惊恐万分地跑出来,袖子高高撸起,手上沾着未洗净的血迹。
“不好了……”接生姥姥看着空荡荡的廊下只有文心一个稍微有点份量的大宫女,话语一顿。
“怎么了,是皇子还是公主?玫答应身子如何了?”文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
“皇后娘娘,玫答应生了一个身形有异的皇子,甫一落地哭了两声就没气息了。玫答应产后虚脱,昏睡过去了。太医说伤了根本,需得修养一段时日,至少半年之内不能侍寝。”
文心回到了长春宫向琅嬅汇报情况。
暖黄的烛光映在琅嬅完美无瑕的脸上,秀挺的鼻梁在光线下像刀刻过的美玉,长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神情平静冷漠。
琅嬅合上书,感慨道:“可惜了,是个皇子呢,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半丝悔意。”
文心继续道:“奴婢敲打了伺候的宫人,不许透露半点有关皇嗣的事,太医和接生姥姥也照例赏了银钱,还有一笔额外的封口费。另派人去回禀了皇上,皇上避而不谈皇子为何会身形有异,只吩咐王钦公公找个吉穴安葬了。此外,以防玫答应中途醒来闹腾,奴婢擅做主张,让太医给玫答应加了一副安神药。”
“无妨,你行事稳妥周到,有碧荷的风范,本宫很满意。”琅嬅笑笑,道“夜已深,你也在永和宫守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明日不用你当值。”
文心抿唇轻笑,屈膝行礼道:“奴婢谢皇后娘娘体恤,奴婢告退。”
*
紫鸢取下灯罩,边剪灯芯边道:“皇后娘娘,碧荷让奴婢看了那些东西,剂量很大,不出半月人就变得暴躁狠戾,直到血气翻涌暴毙而亡。”
琅嬅咱们的皇上啊,对果亲王的厌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娘娘”紫鸢笑嘻嘻凑上来,“奴婢瞧着那些东西不错,能否自己留一点下来珍藏呢。”
琅嬅伸出食指戳开她的脸,漫不经心道:“行,记得藏好咯。若是被发现了,本宫赏你吃藤条煸肉。”
紫鸢正色道:“绝不拖累娘娘!”
“不过奴婢有一疑问,娘娘为何要救下恒媞长公主。”
“救?”
“是高抬贵手!皇后娘娘这是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特意留了长公主一命。”
这说法有意思,琅嬅笑道:“是啊,届时本宫还要给她挑一门亲事。蒙古的王公贵族各个勇猛果敢,勉强可配恒媞长公主。”
紫鸢点点头。懂,将来替咱们和敬公主抚蒙的。这么一看,恒媞长公主也不是没有用处。
*
“孩子,是额娘没用,保不住你。”白蕊姬躺在床上,心如死灰。
滚落的眼泪珠子俗云擦不赢,打湿了枕头。
“我可怜的孩子!呜呜呜呜呜~”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
永和宫的宫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眼神复杂地望着传出声响的偏殿,或是可怜或是惋惜。
可怜的是失去孩子的母亲,惋惜的是落地即觞的皇子。
自从那日醒来之后得知自己刚生下的皇子夭折了,白蕊姬不顾生产后虚弱的身子,日夜哭闹不休。
一会儿说肯定不是的,孩子没有死;一会儿又说有人害了她的皇儿,挣扎着要去养心殿求见皇上,求他主持公道。
挣扎爬下床的白蕊姬硬生生哭到咯血,哭到晕厥。连弘历一根毛都没见着,反倒被禁足一个月了。
弘历此人总是喜欢事后找补,一个素未谋面甚至是漠视的孩子死了,莫名其妙的父爱就突然冒了出来。仿佛自己最为疼爱的孩子不行夭折了
先是晋白蕊姬为常在,再赏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后把人禁足在永和宫,美其名曰静养。
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角落暗自神伤不行,还需要一名看客配合。
琅嬅不耐见他这矫情样,友好地把人请(轰)出长春宫了,让他去延禧宫找如懿。
论伤春悲秋这种雅事,非大才女如懿莫属了。
两人一拍即合,灵魂共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蜜月期,于是如懿又复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