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寻常的请安日。不普通的是这是如懿复位后第一次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潜邸旧人苦如懿久矣，如今对方从侧福晋、娴妃娘娘跌成娴嫔，再到娴贵人，尊卑易位的局面可谓喜大普奔。而后来的嫔妃如秀贵人和禧常在听不了少如懿的光辉事迹，对于传闻中的乌拉那拉氏也是好奇不已。各个翘首以盼，想要一睹娴贵人的风采。
如懿独自一人赶到长春宫时，只有金玉妍带着阿箬，仪嫔和她宫里的秀贵人、禧常在。左右两侧的首位空着，是两位贵妃娘娘的，左侧顺数第二位则是纯妃苏绿筠的。
匆匆扫了一眼，如懿默默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走到金玉妍面前道：“嫔妾给嘉嫔娘娘、仪嫔娘娘请安。”
声音嘶哑粗粝，俨然嗓子没恢复好。不过从前如懿的声音一样的低沉，众人太久没听了所以没听出区别来。
接着她又和同为贵人的秀贵人行了平礼，轮到阿箬时她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僵在原地不动。
阿箬并不在意，起身笑嘻嘻道：“如懿姐姐安~”
金玉妍勾唇轻笑，劝道：“娴贵人，慎贵人如今可不是你的侍女了。今时不同往日，你该放下过往好好跟宫里的姐妹们相处。”
一语双关，金玉妍这是点出如懿从前的婢女都与她平级了，讥讽如懿已经不是娴嫔了，别摆架子。
如懿洞悉其中的恶意，但时势破人，她不得不低头认下这“好心”的劝慰。
“是，多谢嘉嫔娘娘提点。”再次抬头时，如懿笑容真诚，眼神直勾勾盯着阿箬。
怎么说都高高在上的做过十多年的主子，在阿箬面前还有几分气势威严的，等阿箬受不住地撇开视线时，如懿温和道：“慎贵人别介意，我是个念旧的人，忍不住拿从前你待在我身边时的样子和现在作比较。多年未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阿箬垮下脸，气鼓鼓地坐下。
见此，如懿微不可查地得意笑笑，顺着宫女的指引坐到自己位置下。
刚落座，苏绿筠带着陈婉茵和意欢进来了。意欢封舒贵人，琅嬅安排她住在了钟粹宫。
如懿跟随大流一起请安，这一世，苏绿筠与如懿没有任何交集，甚至因为些陈年旧事有些过节。只从如懿身边经过时多看了两眼，仅此而已。
即便在踏进长春宫前如懿做足了心理预设，却仍旧心口堵得慌。这里的嫔妃有一个算一个，从前见到她只有行礼问安的份。那时她还是先帝亲赐的侧福晋，纯妃只是民籍出身的格格，嘉嫔是番邦贡女，仪嫔是皇后的侍女，而阿箬，是打小伺候她的包衣奴才。
这里是长春宫！不能露怯！要维持体面！如懿合上眼皮，不断的在心底默念，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苏绿筠本宫给妹妹们介绍个人，这是意欢妹妹，舒贵人。
苏绿筠招手让意欢上前给几人见礼，她不是很喜欢这个主意大且清高的叶赫那拉氏，可以说是忌惮对方的美貌和家世。但皇后娘娘将人放在她宫里，她不好太怠慢了，免得皇后降罪。
金玉妍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最后盯着那张不俗的面庞，不阴不阳道：“舒贵人好容貌，曲儿唱得也动听。论起墙头马上，这宫里属娴贵人是行家，舒贵人不妨让娴贵人指点指点你。”
意欢和如懿齐齐变了脸色，环顾四周，有幸灾乐祸看戏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落井下石嘲讽的。
如懿怨恨海兰身子不争气，没能陪她一起来请安，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孤立无援，独自承受恶意刁难和肆意嘲讽。
意欢咬着唇，气红了眼，求助地看向纯妃。
“嘉嫔妹妹惯会说笑的，舒贵人年轻脸皮薄，你就饶了她这一回。”苏绿筠打圆场，主要也怕意欢泪洒长春宫，惹得皇后不喜连累了她。
经苏绿筠这一调和，金玉妍见好就收，气氛融洽地聊起了孩子，几人有意无意地隔开如懿和意欢。
说话间谁也没留意到门口悄无声息走进一个人，等余光瞥见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众人吃惊望去，白蕊姬立在如懿面前，手掌垂下，怒目圆视。
如懿被打偏头，捂着火辣辣的脸，声音颤抖：“玫贵人，你我同在贵人之位，你怎能掌掴我。”
白蕊姬打的就是你，贱人，还我儿命来！
白蕊姬还想扑倒如懿身上掐她脖子，被长春宫的宫人拉开了。乐心做主把白蕊姬的嘴堵住拉走送回宫去，白蕊姬像一头狂躁的母狮子，两个人扯着她的手臂动不了就用脚踢着如懿，挣扎间花盆底鞋甩到如懿的头上，砸掉了一只金钗。
携手进来的两位贵妃被这乱哄哄的场面惊呆了，还是诸瑛反应快，忙招呼宫人上前把白蕊姬架出去。声音不算喧闹，只场面有些混乱。
诸瑛拉着高晞月站在一旁，让出路。等殿内恢复清静后，二人才向首位走去。
回过神的众人纷纷起身请安，落座后，诸瑛看着如懿狼狈地样子，温柔道：“乐心，带娴贵人下去重新梳洗吧，上点脂粉盖盖脸上的痕迹。”
非常符合诸瑛对外的人设，众人没什么异样，早就习以为常了。
如懿在听到乐心称呼诸瑛为贵妃娘娘时，眸光微动，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炸开，五味杂陈的。
在如懿走出去后，高晞月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小声抱怨，“真真是个祸害，一出来就惹出是非。皇上也真是的，好端端把她放出来作甚......”
声音不低，可话中牵扯到了皇上，众嫔妃可不敢轻易接话，她们不像慧贵妃那样既有宠爱又有得力的阿玛。
——
琅嬅娴贵人搬到偏殿，住得还习惯吗？
是的，如懿被放出来后只能住在偏殿，因为位分不够格。可怜海兰费心尽力维持着主殿的摆设，这样的心意如懿注定享受不到了。
如懿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嫔妾并无不适应的地方。
“那就好，不过你也放心，偏殿住不了多久的。将来等你晋位了，或是怀有皇嗣，本宫就向皇上请旨复你嫔位，再搬回正殿。”琅嬅仿佛很欣慰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如懿画大饼，许下一些遥遥无期无法兑现的承诺。
如懿咬着牙，微笑应下，态度恭敬谦卑。
高晞月斜眼看看如懿的笑脸，低声暗骂一句见鬼了，随即冷哼一声，若无其事挪开视线，当这人不存在。
一场堪比公开处刑的请安落幕，如懿领着惢心一摇一晃的回延禧宫。
海兰早已坐在廊下等候，如懿刚踏进延禧门，她就按耐不住地起身。
如懿不紧不慢地上前扶住海兰的手，不赞同道:“太医让你卧床休息，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让姐姐担心了”海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的。
回到屋里，两人一同坐下，如懿问道:“海兰，你月份大了，行动不便，怎么身边就只有叶心一个人伺候？你这样不行，我让人……”
如懿刚想说她寻个可靠的人送过去照顾海兰，忽然想起眼下她身边也就惢心一人可靠。
三宝死了，阿箬叛变，芸枝菱枝也不知去向。现在她的身边伺候的人，加上惢心都不到十人。
这一次没有李玉身边养心殿首领太监亲自出马为如懿四处奔走，把散落在各处的延禧宫旧人找回来。是以，她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是内务府按着贵人位份随意挑的人选。
海兰体贴道:“姐姐，我已经打听到芸枝和菱枝在哪当差了，等我想个法子把她们调回来伺候你。你身边不能没有可信之人，皇后、贵妃和阿箬她们都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不得不防。”
如懿笑容淡了下来，“你放心，吃过的亏还能再吃第二回吗。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还有你和孩子。”
如懿第一次给出承诺，气氛有些凝重。海兰眼眶湿润，握紧如懿的手，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
“好啦，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如懿轻笑出声，视线往下朝着海兰的肚子微抬下巴，“你腹中胎儿怎么样了？有没有让江与彬给你把过脉，是公主还是阿哥？”
“呃……是个阿哥。”
海兰明显慌了神不敢直视如懿的眼睛，叶心在一旁欲言又止。
如懿顾不上高兴了，拧眉着追问。在如懿的再三询问下，海兰见瞒不住了，只能如实相告。
在海兰的抽噎声中，如懿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事情的完整经过。
海兰为了帮她洗清嫌疑，不惜服用朱砂，只为让人知道用朱砂害人的凶手还在宫里，而她此时被关在冷宫里无法动手，从而证明她不是朱砂案的主谋。
至于提供朱砂的江与彬，因为被贵妃查出而进了刑部，生死未卜。
“姐姐……”海兰弱弱出声，如懿的脸色实在吓人得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姐姐。
如懿哑声道:“海兰……你知不知道江与彬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一个太医，一个忠诚于他的太医，因为这么蠢的一个计划陨落了。白白牺牲了一个得力干将却什么也得不到。
愚蠢至极！
如懿并没有严厉斥责她，但是这冷漠的口吻让海兰抓狂了，她泪流不止，一个劲儿的摇头。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知道……”
“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是海兰没用……你原谅我好不好……呜呜呜……”
看着海兰一边哭得不能自已一边捂着肚子，如懿生硬地哄道:“不哭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心点，不要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一个尊贵的皇子，在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前，这个孩子决计不能有任何闪失！
*
回到自己的住处，望着这简陋的偏殿，脑海中闪过琅嬅的长春宫。
终于，如懿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抓起一只甜白釉花瓶砸到地上。
砸完后，如懿的胸口仍然剧烈起伏，昭示着尚未平息的怒火。
惢心泪眼汪汪，强忍着害怕，道:“主儿，您想想法子救救江与彬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清晰的意识到江与彬犯的不是件小事。思及此，惢心绝望地捂住嘴，无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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