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于柯那年，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正长得茂盛。
那是九月的午后，我抱着一摞刚领的教材穿过图书馆前的广场，突然一阵风吹来，最上面的笔记本哗啦啦散落一地。我蹲下去捡，视线里却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他拾起我的笔记本，轻轻掸了掸灰。
"同学，你的《西方经济学》。"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身上，斑驳的光影里，我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左眼角那颗很淡的痣。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什么叫"世界突然安静"。
后来我知道他叫于柯，经济系大三的学长，校辩论队主力，喜欢喝冰美式，总是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这些信息，是我花了整整两周"偶遇"来的。
我开始频繁出现在图书馆三楼。
假装不经意地选他对面的座位，实际上连呼吸都要反复练习；记住他常借的书单，偷偷读完那些晦涩的经济学著作；甚至发现他周三下午总会消失两小时——后来才知道是去带辩论队的训练。
有次他的钢笔没墨了，我鼓起勇气递过自己的备用笔。他愣了一下，笑着道谢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那支笔他忘记还我，而我竟然窃喜，仿佛这样我们就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你今天看的《国富论》是修订版吧？"某天他突然开口。我差点打翻水杯，没想到他记得我在看什么书。那次我们聊了二十分钟，出门时我踩空台阶差点摔倒，他虚扶了一下我的手臂。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写："他的手心温度是38.2度。"后面又补了句："今天和他说了二十句话。"
深秋时，辩论队招新。我站在报名处前犹豫不决，突然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来试试吧，你读那么多书，立论肯定扎实。"
于柯拿着报名表冲我笑，他身后玻璃窗外的枫树红得像要烧起来。我鬼使神差地签了名，从此每周三下午都能正大光明地看他穿白衬衫打领带的样子。
有次模拟赛结束已是深夜，他送我回宿舍。路过小超市时突然说："等我一下。"出来时手里多了支草莓甜筒，"上次看你买过这个。"
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我数着步数，从超市到女生宿舍是583步，这段路他陪我走了七分二十八秒。
转折发生在圣诞夜。
辩论队聚餐后，大家起哄要去KTV。于柯被灌了几杯酒，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突然转头问我："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被酒气熏红的眼尾。下一秒，队里的女神学姐从包厢出来，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于哥，该你唱了。"
那一刻我终于看清，他看她的眼神，和看我的不一样。
回校的出租车上，我假装睡着，头偏向车窗。玻璃倒影里，他手机屏幕亮着，是和她的聊天界面。
我开始刻意避开周三的训练，图书馆也不再坐三楼。直到期末考前夜，我在通宵自习室遇见他。凌晨三点，他推过来一张纸条："最近怎么不见你？"
我盯着那句问话，突然发现墨迹有些熟悉——是用我那支没还的笔写的。
"在准备考试。"我这样回复，却不敢写："因为看见你和学姐在银杏树下接吻。"
那晚我们沉默地并肩学习，天亮时他说："考完试一起吃饭吧。"我点点头，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西方经济学课本扉页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那天下雪了。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看见他和学姐共撑一把伞走远。雪地上两排并行的脚印，像某种残酷的证明。
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消息："今天临时有事，改天再约？"
我回了个"好"字，然后删掉了对话框。回宿舍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我突然想起那个草莓甜筒的夜晚。原来有些温度，注定只能短暂地停留在指尖。
后来我毕业去了南方，听说他留在本校读研。去年校庆，同学发来合影，照片里他无名指上有道银光。我放大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
黑屏映出我的脸，眼角也有了细纹。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而我依然记得图书馆三楼阳光的角度，记得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记得那支没还的笔。
这些记忆被我妥帖收藏，像标本夹里的一片枫叶。虽然早就不鲜活，但脉络永远清晰。
窗外的雨还在下，我合上电脑，给女儿盖好踢开的被子。她迷迷糊糊喊了声"妈妈"，小手无意识地攥住我的衣角。
床头灯温柔地亮着，我突然想起二十岁那个夜晚，我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的话："如果平行宇宙真的存在，希望某个世界的于柯，曾经认真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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