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三点零七分,陆宁站在"一隅"书店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推开那扇木门。
这不像她。作为实验室里最精准的研究员,她从不迟到,更不会犹豫。但此刻,她的心跳比平时快了百分之十八——这是她默默计算的结果。
"站在门口的书不会自动翻开。"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赵一博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陆宁的耳根微微发热。"我刚好路过。"她撒了个拙劣的谎。
赵一博只是挑了挑眉,侧身让她进入。书店里的光线比那晚明亮许多,陆宁这才注意到整个空间的设计——原木书架错落有致地分布,形成几个相对私密的阅读角落,每处都配有一盏造型别致的阅读灯。
"《东亚药用植物图谱》在二楼。"赵一博领着她走向旋转楼梯,"我设了个小茶座,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
陆宁跟着他上楼,发现二楼比想象中宽敞。一侧是几排珍本书架,另一侧则放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琴盖打开,乐谱架上空空如也。中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矮桌和两把扶手椅,桌上放着那本植物图鉴和一套茶具。
"坐。"赵一博示意她,"红茶可以吗?"
陆宁点头,目光却被钢琴吸引。"你经常弹琴?"
"偶尔。"赵一博的回答简短得近乎回避。他将泡好的红茶递给她,"先看看书吧。"
陆宁小心地翻开那本珍贵的图鉴,立刻被里面精美的手绘植物图吸引。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植物的形态特征、生长环境和药用价值,有些边缘还有细密的笔记。
"这些批注..."
"我父亲写的。"赵一博的声音柔和了几分,"这本书曾经是他的。"
陆宁注意到他说"曾经"时眼神的变化,但没有追问。她翻到一页标记着"Goodyera repens"的地方——正是那晚在温室看到的那种植物。
"这种绶草含有一种特殊的多糖体,可能对神经退行性疾病有疗效。"陆宁指着图上的结构图说,"但野生样本太难获取了。"
赵一博若有所思:"我的温室里培育了十几株。如果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真的?"陆宁的声音因兴奋而提高了一个八度,随即又恢复专业态度,"我是说,那会是非常珍贵的研究材料。"
赵一博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科学家也懂得激动?"
"面对稀有样本时,是的。"陆宁抿了口茶,突然想起什么,"你为什么会收集这些药用植物?仅仅因为父亲的熏陶?"
赵一博的手指轻轻敲击茶杯:"植物比人诚实。你给它们合适的土壤、光照和水分,它们就会以生长回报你。没有意外,没有背叛。"
这个回答让陆宁怔了怔。在她准备进一步询问时,楼下传来门铃声。
"抱歉,我下去看看。"赵一博起身下楼。
陆宁的视线落在钢琴上。她轻轻走过去,发现琴凳旁的小抽屉半开着,里面塞满了手写乐谱。最上面那张的标题被墨水涂掉了,只能辨认出"给C"两个字。
楼下传来交谈声,另一个男声比赵一博高亢许多:"...躲在这种地方装死?周教授说你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我有我的生活,周泽。"赵一博的声音冷了下来。
"生活?开家没人来的破书店,种些花花草草?赵一博,你知道你的天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
陆宁意识到自己正在偷听,赶紧回到座位。片刻后,赵一博独自上楼,表情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朋友?"陆宁试探地问。
"大学同学。"赵一博收起茶杯,"突然到访,已经走了。"
陆宁识趣地没有追问。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植物学,赵一博对某些药用植物成分的了解令她惊讶。
"你应该读个植物学学位。"陆宁半开玩笑地说。
赵一博摇摇头:"我喜欢知识,但不喜欢被体制定义。"他看了眼手表,"五点了,想看看温室在日光下的样子吗?"
温室在白天的阳光下宛如仙境。各种植物按照生长需求分区域栽培,每一株都生机勃勃。赵一博像个熟练的园艺师,介绍着每一种植物的特性。
"这是金线莲,对肝脏有保护作用;那边是七叶一枝花,抗癌活性成分很高..."他突然停下,指向角落里一盆不起眼的小草,"这个你肯定认识。"
"Dendrobium officinale!"陆宁几乎是扑了过去,"铁皮石斛!我们实验室花大价钱买过它的提取物。"
"喜欢就带几株回去研究。"赵一博的语气轻松得像在送几棵白菜。
陆宁瞪大眼睛:"你知道市价多少吗?这一小盆就值..."
"知识应该共享。"赵一博打断她,"只要你承诺不用于商业剥削。"
"我保证。"陆宁郑重地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周一有个实验要早起,得先走了。"
赵一博点点头,没有挽留:"随时欢迎你来。书店营业到晚上十点,我一般都在。"
离开前,陆宁忍不住回头:"那首钢琴曲...是你写的吗?"
赵一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直觉。"陆宁没有提及看到的乐谱,"它听起来...还没说完。"
"因为它确实没写完。"赵一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许永远写不完。"
回实验室的路上,陆宁的脑海里回荡着那首未完成的旋律和周泽那句"你知道你的天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赵一博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既平和又破碎,像一件修复过的瓷器,表面完美无瑕,但细看仍能发现裂痕。
周一早晨,陆宁刚到公司就被同事张敏拦住了。
"周末去哪儿了?我打电话想约逛街,你一直不接。"张敏凑近她,香水味扑面而来。
"在家做数据分析。"陆宁下意识撒谎,心跳加速——这是她最不擅长的部分。
张敏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吗?有人看见你进了那家'一隅'书店,待了好久。"她眨眨眼,"听说老板是个忧郁型帅哥?"
陆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包带——里面正装着赵一博给她的铁皮石斛。"只是去买书。"她转移话题,"上周的实验数据你整理好了吗?"
张敏撇撇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陆宁已经快步走向实验室。
接下来的两周,陆宁几乎每天下班都会去"一隅"书店。有时只是安静地看书,有时和赵一博讨论植物学问题。她发现书店确实如周泽所说"没什么人来",但赵一博似乎并不在意。
每晚九点半,赵一博都会弹奏那首未完成的钢琴曲。陆宁注意到每次弹到某个小节时,他的手指会微微颤抖,然后戛然而止。
周四晚上,陆宁忍不住问:"为什么总是停在同一个地方?"
赵一博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因为那里有个无法解决的音符。"
"可以让我看看乐谱吗?也许外行人能提供不同视角。"
赵一博沉默良久,终于从抽屉里取出那张被涂改过的乐谱:"这是首挽歌。写给一个...再也听不到的人。"
陆宁没有追问"C"是谁,只是认真地看着乐谱:"这里,为什么不用降E小调过渡?"
赵一博愣住了:"你不懂音乐,怎么会..."
"我父亲是音乐老师。"陆宁轻声说,"小时候被迫学过几年钢琴。"
赵一博尝试了她建议的和弦,旋律突然流畅起来。他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有些曲子,注定无法完成。"
那晚离开时,陆宁在书店门口遇到了周泽。对方显然认出了她。
"你就是赵一博的新朋友?"周泽上下打量她,"劝劝他吧,别浪费天赋。国际钢琴大赛明年三月截止报名,他本该是冠军。"
陆宁皱眉:"为什么你自己不跟他说?"
"因为他恨我。"周泽苦笑,"五年前那场事故后,他恨所有劝他重回舞台的人。"他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曾经有多耀眼吗?就像...注定燃烧殆尽的流星。"
陆宁回到家,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打开电脑,搜索"赵一博 钢琴家"。屏幕上立刻弹出大量结果——年轻的天才钢琴家,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最年轻的中国入围者,五年前因"个人原因"突然退出音乐界...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演出照片:舞台上的赵一博身着黑色礼服,手指在琴键上飞舞,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与现在那个安静的书店老板判若两人。
照片配文写道:"钢琴诗人赵一博原定于2018年5月12日的独奏会因故取消,此后淡出公众视野。知情人士透露,取消原因与其女友车祸身亡有关..."
陆宁关上电脑,胸口莫名发紧。她想起赵一博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想起那首写给"C"的未完成挽歌,想起他说"植物比人诚实"时的表情。
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悄然爬上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