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数据在屏幕上闪烁，陆宁盯着那些数字，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出泪来。连续三周的实验，全部失败。培养皿中的细胞在第四十八小时准时死亡，无一例外。
"又失败了？"张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陆宁不想承认的幸灾乐祸。
陆宁没有回头，只是将数据保存后关闭了文件。"标准流程有问题，需要重新设计实验方案。"
"林总昨天还问起这个项目呢。"张敏靠在实验台边，指尖敲击着台面，"听说公司为这个投入了不少资源，董事会很期待。"
陆宁的手指在键盘上收紧。她知道张敏口中的"董事会期待"意味着什么——如果不能在短期内取得进展，项目可能会被转交给其他团队，甚至外包出去。
"告诉林总，下周我会提交新方案。"陆宁站起身，收拾实验器材的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
走出公司大楼时，夏日的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陆宁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砸出无数水花，突然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公寓。
出租车在"一隅"书店门前停下时，雨势稍缓。陆宁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空无一人，只有二楼隐约传来钢琴声——依然是那首未完成的曲子，但今天似乎多了几个新小节。
"赵一博？"陆宁轻声呼唤，没有回应。
她放下包，循着声音走上二楼。钢琴前没有人，但琴盖开着，琴键微微颤动，仿佛刚刚还有人弹奏。一旁的茶杯冒着热气。
"在楼上。"
陆宁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赵一博从三楼楼梯走下来，手里拿着一盆植物。他的头发微湿，衬衫袖口沾着泥土，像是刚从温室里出来。
"抱歉，没听见你进来。"赵一博将植物放在窗台上，"你看起来...不太好。"
陆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天连淡妆都没化，眼下肯定有明显的黑眼圈。"实验遇到些麻烦。"
赵一博没有多问，只是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来。"
他带着陆宁来到三楼——这是她第一次上来。整个楼层是一个开放式空间，一侧是简易厨房和小型图书馆，另一侧摆着一张宽大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植物标本、显微镜和笔记本。
"这是我的'非正式'实验室。"赵一博语气中带着少见的轻松，"比不得你们专业机构，但足够我折腾了。"
陆宁的目光被工作台角落的一株植物吸引。它有着深绿色的心形叶片，叶脉呈现出不寻常的金色纹路。
"这是什么？我从没见过这种植物。"
"Asarum maximum，一种特殊的大花细辛。"赵一博拿起那盆植物，"我在云南考察时发现的变异种，比普通细辛多了几种活性成分。"
陆宁小心地接过花盆，仔细观察那些金色叶脉。"这些纹路..."
"富含一种特殊黄酮类化合物，我暂时叫它'金脉素'。"赵一博翻开一本手写笔记，指着上面的分子结构图，"根据初步测试，它有很强的细胞保护作用，特别是对氧化应激导致的细胞损伤。"
陆宁的心跳突然加速。这正是她实验中细胞死亡的主要原因——氧化应激反应。
"你有论文或者研究报告吗？"她急切地问。
赵一博摇摇头："只是个人兴趣，没系统研究过。不过..."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淡金色粉末，"这是提取物，你可以拿些去试试。"
陆宁接过瓶子，手指微微发抖。这可能是突破实验瓶颈的关键，但职业操守让她必须问清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这真的有效，可能会用于开发新型神经保护药物，价值..."
"我不在乎价值。"赵一博打断她，"植物存在的意义不是被标价。"他顿了顿，"但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教我正规的实验记录方法。我的笔记太随性了。"
陆宁看着他那本写满潦草笔记和手绘图的册子，突然笑了："成交。"
雨声渐小，阳光透过云层照进窗户。赵一博提议去温室看看其他可能有用的植物，陆宁欣然同意。
温室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赵一博像个热情的导游，介绍着每一种植物的特性和药用价值。陆宁发现他对植物的了解远超业余爱好者水平，几乎相当于专业植物学家。
"你真的没系统学过植物学？"陆宁蹲下身，观察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
赵一博在她旁边蹲下，肩膀几乎相碰。"我父亲是中医，从小教我认药草。后来..."他停顿了一下，"后来有段时间我哪儿也去不了，就开始研究这些绿色朋友。"
陆宁想起网上看到的那些关于"事故"的模糊报道，决定不追问。"我爸爸是音乐老师，一心想把我培养成钢琴家。"她主动分享，"可惜我五音不全，让他失望了。"
赵一博轻笑："难怪你一眼看出我那首曲子的问题。"
"但我遗传了他的绝对音高。"陆宁摘下手套，轻轻碰了碰那朵紫色小花，"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跟爸爸去野外采风。他记录民间音乐，我收集植物标本。"
"听起来很美好。"
"直到他和我妈离婚。"陆宁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跟一个年轻歌手去了维也纳，十年没回来了。"
赵一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父亲去年去世了。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一博，别困住自己'。"他站起身，"走吧，我泡了新的白茶。"
那天晚上，书店意外地来了几位客人。赵一博忙着接待，陆宁则主动帮忙整理新到的一批旧书库存。等到最后一位顾客离开，已经接近午夜。
"抱歉，耽误你这么久。"赵一博锁上店门，"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喜欢整理书籍。"陆宁说的是实话。在分类和编码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一种实验室里没有的宁静。"你从哪里收来这么多珍本？"
"各地拍卖会，私人收藏，有时候就是运气。"赵一博从柜台下拿出两罐啤酒，"慰劳一下勤劳的助手。"
陆宁接过啤酒，惊讶地发现自己完全放松了下来。在公司，她永远是那个严谨到苛刻的陆组长；在这里，她却可以盘腿坐在地毯上，任由头发散乱。
"为科学和植物的奇妙结合干杯。"赵一博举起啤酒罐。
"为书店和钢琴家干杯。"陆宁笑着回应。
他们聊到凌晨一点，话题从植物学到古典音乐，从城市变迁到旅行见闻。陆宁发现赵一博在轻松时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眼角会浮现细小的笑纹，手指在空中划出音乐的旋律。
"我该回去了。"陆宁最终不舍地站起身。
"等等。"赵一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相册，"既然你提到了钢琴..."
相册里是年轻的赵一博站在各种舞台上的照片。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留下残破的边缘。
"曾经的我。"赵一博轻轻抚摸一张演出照片，"很陌生，对吧？"
陆宁看着照片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再看看眼前这个沉静的男人，摇了摇头："不，是同一个人。只是经历了不同季节。"
赵一博的眼神变得柔软。他送陆宁到门口，夜风拂过两人的发梢。
"明天还来吗？"他问，声音几乎融进夜色里。
"嗯。"陆宁点头，"我答应教你规范的实验记录方法。"
"而我答应教你弹完《致爱丽丝》的前八小节。"赵一博微笑着说。
回家的出租车上，陆宁紧握着那瓶金色粉末。她不确定是即将突破的实验瓶颈，还是那个有着温柔眼神的书店主人，让她心中涌起久违的期待。
第二天一早，陆宁就冲进实验室开始测试赵一博给她的提取物。到下午三点，初步结果已经令人振奋——"金脉素"显著降低了细胞氧化应激水平，存活率提高了近70%。
她迫不及待地给赵一博发消息，这是他们交换联系方式后的第一条信息："有效！远超预期！你今晚在书店吗？我想详细讨论一下作用机制。"
赵一博的回复简短而温暖："为你留着灯。"
傍晚时分，陆宁正准备离开公司，张敏拦住了她："最近下班都很准时啊，有约会？"
"私人事务。"陆宁将数据备份锁进抽屉。
张敏意味深长地笑了："又是那家书店？林总昨天问我你为什么总往那儿跑，我说可能是在找...灵感。"
陆宁的手停在半空："你告诉林总我的行踪？"
"随口一提而已。"张敏摆弄着新做的指甲，"不过如果你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公司有权知道，对吧？"
陆宁没有回答，径直走出实验室。她隐约感到一丝不安，但很快被即将见到赵一博的期待冲淡了。
书店的灯光透过橱窗，在暮色中格外温暖。推开门，钢琴声从楼上传来——这一次，旋律完整地走到了最后一个小节。
陆宁站在楼梯口，不忍心打断。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轻轻鼓掌。
赵一博转过身，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笑容："完成了。多亏了你的建议。"
"那现在轮到你兑现承诺了。"陆宁走到钢琴旁，"《致爱丽丝》前八小节，记得吗？"
赵一博往琴凳一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请坐，我的学生。"
陆宁坐下时，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赵一博的。那一瞬间的接触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两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先从基本指法开始..."赵一博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窗外的夜色渐深，书店里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和谐的剪影。错误的音符和轻快的笑声飘荡在空气中，与书香和植物气息融为一体。
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在堆满书籍和植物的空间里，两颗孤独的心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一小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