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七月十二日，陆宁的生日。
实验室里，同事们送了一束标准得体的百合花和一张集体签名贺卡。张敏特意订了个水果蛋糕，在茶水间搞了个小型庆祝会。
"陆组长今年许什么愿啊？"张敏插上二十八岁的蜡烛，笑容甜美，"事业更上一层楼？"
陆宁微笑着敷衍过去。她从不公开生日愿望，就像她从不向同事透露私人生活一样。吹灭蜡烛时，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一隅"书店的暖黄色灯光。
下班后，陆宁婉拒了同事们续摊的邀请，径直前往书店。推开门时，风铃的清脆声响比往常更加悦耳。
书店里空无一人，只有钢琴上放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物件，上面用毛笔写着"陆宁"二字。她走近，发现旁边还有一张小卡片：
"温室见。生日快乐。——赵"
陆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没告诉过赵一博自己的生日，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拿起包裹，触感坚硬而轻薄，像是本书。
温室里，赵一博正弯腰修剪一株植物的枝叶。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透过玻璃顶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生日快乐。"他放下剪刀，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手，"希望你不介意我查了你的资料。书店会员系统里有你的生日日期。"
陆宁晃了晃手中的包裹："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牛皮纸被小心拆开，露出一本古旧的线装书。封面是靛蓝色绢布，题签上用金色楷书写着《岭南采药录》。
"这是..."陆宁屏住呼吸，轻轻翻开扉页，"光绪年间的刻本？"
"同治六年。"赵一博走近几步，"我父亲留下的收藏之一。里面记载了很多已经绝迹的药用植物和民间偏方。"
陆宁小心翻动泛黄的纸页，每一页都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和岁月的气息。她注意到书中有许多批注，字迹工整清秀，与赵一博的笔迹不同。
"这些笔记..."
"我父亲写的。"赵一博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他生前最爱这本书。我重新装帧了封面，修补了内页破损的地方。"
陆宁抬头看他："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在我这里它只是落灰。"赵一博打断她，"在你手中，这些知识可能会帮助更多人。"他顿了顿，"况且，我有个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明天周末，陪我去趟青龙山。那里有种特殊的地衣，只在雨季出现，对肺部纤维化有奇效。"赵一博指向书中某一页，"书上记载的位置很模糊，我需要个专业帮手。"
陆宁忍不住笑了："所以这是份'有偿'礼物？"
"完全正确。"赵一博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科学家应该理解等价交换原则。"
"成交。"陆宁合上书，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万一我另有安排呢？"
赵一博转身去照料另一株植物，声音里带着笑意："直觉。"
回家的路上，陆宁将古籍紧紧抱在胸前。这是近十年来她收到过最用心的礼物。书页间偶尔飘出的陈旧气息，像是穿越时空的问候，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书房里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陆宁穿着轻便的登山装准时到达集合地点。赵一博已经等在车旁，一身灰色户外装束，背着专业登山包，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挺拔。
"你确定今天能找到那种地衣？"陆宁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天气预报说下午可能有雨。"
赵一博打开车门："正是下雨前湿度最高的时候，地衣最活跃。"他递给陆宁一杯咖啡，"我查过资料，青龙山北坡有一片石灰岩区，符合书中描述的生长环境。"
两小时车程后，他们抵达青龙山脚下。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赵一博取出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红圈。
"我们从东侧小路上山，绕到北坡。"他指向第一个红圈，"这里有个岩洞，书上说'阴湿处，石上生白花'，应该就是指地衣。"
陆宁惊讶于地图的精细程度："你提前来勘察过？"
"上周来过一次。"赵一博收起地图，"但没有专业指导，不敢贸然采集。"
登山过程比预想的顺利。赵一博虽然看起来斯文，体力却出奇地好，总是领先几步，然后停下来等陆宁跟上。他的观察力也很敏锐，常能发现陆宁忽略的植物特征。
"你以前经常野外考察？"陆宁在一块平坦的岩石边休息时问道。
赵一博递给她水壶："大学时参加过几次植物学系的考察队。"他望向远处，"那时候...音乐和植物是我生活的全部。"
陆宁想起网上看到的那些报道，没有追问。她站起身："继续走吧，快到你标记的地点了。"
北坡的石灰岩区比想象中更陡峭。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岩壁前进，寻找那种传说中的地衣。就在陆宁几乎要放弃时，赵一博突然轻呼一声。
"找到了！"
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方，一片灰白色的地衣静静生长，表面呈现出奇特的花瓣状结构。赵一博单膝跪地，取出小刀和采集袋，动作娴熟地采集了几片样本。
"Usnea diffracta的变种。"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些脆弱的生命，"比普通品种多了这种花瓣状结构。"
陆宁凑近观察，鼻尖几乎碰到赵一博的头发。他身上的气息与平时不同，混合着汗水、阳光和某种类似雪松的味道，让她莫名地心跳加速。
"应该就是书中记载的'石上白花'。"赵一博小心地封好样本，抬头时与陆宁四目相对。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陆宁率先移开视线，假装整理背包："书上说它有什么功效？"
"清肺化瘀，主治咳血肺痈。"赵一博站起身，声音有些不自然，"我们该往回走了，天色不太好。"
他们刚收拾好装备，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赵一博拉着陆宁奔向不远处的一个岩洞，但还是被淋得半湿。
岩洞不大，但足够避雨。陆宁拧着外套上的水，突然打了个喷嚏。
"冷吗？"赵一博从包里取出一条干毛巾，轻轻为她擦拭头发。
陆宁僵在原地。赵一博的手指隔着毛巾触碰到她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他早晨一定吃了薄荷糖。
"好点了？"赵一博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她脸上。
陆宁抬头，发现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昏暗的岩洞中微微发亮。她想说什么，却忘了词。两人之间突然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沉默，既舒适又令人心跳加速。
"你的手..."陆宁无意中瞥见赵一博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腕内侧，有几道细长的白色疤痕。
赵一博迅速拉下袖子："旧伤了。"他转移话题，"雨小了，我们该走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沉默并不尴尬。陆宁偷偷观察赵一博的侧脸，发现他的表情比平时柔和许多。
下山后，他们在山脚的小餐馆吃了顿简单的农家菜。赵一博将地衣样本分了一半给陆宁："对你的研究可能有帮助。这种地衣的次级代谢产物很特殊。"
陆宁小心收好样本："谢谢。不只是为了这个，还有...今天的陪伴。"
赵一博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生日快乐，陆宁。"
回城的车上，陆宁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赵一博的外套，车停在书店门口，而赵一博正在店外接电话，表情严肃。
"...我说过不参加...不，周泽，这不是钱的问题..."他背对着车子，声音压得很低，"那些都过去了...包括那首曲子..."
陆宁假装刚醒，敲了敲车窗。赵一博立刻挂断电话，走过来打开车门。
"到了怎么不叫醒我？"陆宁揉揉眼睛。
"看你睡得香。"赵一博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明天还来书店吗？我想听听你对那本地衣的专业意见。"
"当然。"陆宁递还他的外套，"明天见。"
周一回到公司，陆宁立刻开始分析赵一博给她的地衣样本。初步结果显示，这种地衣含有几种罕见的抗菌化合物，对耐药性肺部感染可能有奇效。
她正专注地记录数据，张敏突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林总找你。"张敏倚在门框上，"好像很急的样子。"
陆宁保存好数据，前往总经理办公室。林总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总喜欢把"商业价值"挂在嘴边。
"陆宁啊，坐。"林总从文件中抬起头，"听说你的神经保护剂项目有新进展？"
陆宁警觉起来："还在初步研究阶段。"
"张敏说你从某个'特殊渠道'获得了一些稀有植物样本？"林总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公司很重视这个项目，希望你能及时分享所有研究材料。"
陆宁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那些是私人提供的样本，不属于公司资源。"
"为公司工作期间获得的一切研究材料，都属于公司。"林总的语气变得强硬，"这是合同条款，你应该清楚。"
陆宁深吸一口气："我会整理现有数据向团队汇报。但样本提供者要求保密，我必须尊重这个约定。"
走出办公室，陆宁的手心全是汗。她不确定张敏知道了多少，但显然已经引起了公司的注意。
午休时间，她给赵一博发了条消息："公司可能盯上你提供的植物样本了。最近别带任何珍贵样本去书店，以防万一。"
赵一博的回复很快到来："明白了。你会有麻烦吗？"
陆宁回复："我能处理。周末见面详谈。"
放下手机，陆宁望向窗外的城市轮廓。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一隅"书店和那个弹钢琴的男人，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这个认知，既令人温暖，又莫名地令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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