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生物科技中心的会议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陆宁将一摞文件推到会议桌中央，指尖在数据表上轻轻敲击。
"这是第三组毒性测试结果，依然有3%的脱靶效应。"她的声音平静但坚定，"在解决这个问题前，我不建议进入下一阶段。"
围坐在桌边的项目组成员交换着眼神，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少煕身上。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陈少煕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拿起那份报告仔细翻看。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陆宁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几秒。
"脱靶位置在哪里？"他突然问道，声音低沉。
陆宁微微睁大眼睛。大多数商业出身的高管只会关心进度延迟带来的损失，很少有人会直接询问技术细节。她起身走到投影仪前，调出一组基因图谱。
"主要是在这个同源区域，Cas9蛋白有时会错误识别..."
"因为PAM序列相似度太高。"陈少煕接上她的话，眼睛仍盯着屏幕，"你们试过调整gRNA的GC含量吗？"
陆宁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时忘了动作。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没人想到陈氏集团的少东家会对CRISPR技术如此了解。
"试过，但效果不明显。"陆宁努力保持专业语气，"我们正在设计新的..."
"可以考虑用Cpf1代替Cas9。"陈少煕打断她，"它的PAM识别序列更严格，脱靶率理论上会低很多。"
陆宁感到一阵微妙的战栗从脊背爬上来。这正是她团队上周内部讨论过的方案，但因为设备限制和成本问题暂时搁置了。
"理论上是这样，但Cpf1系统的效率..."
"比Cas9低30%左右。"陈少煕再次接话，"但如果安全性能提升，效率可以后期优化。"他转向其他与会者，"今天的会先到这里，我需要和陆博士单独讨论技术路线调整。"
项目组成员迅速收拾文件离开，最后出去的研发总监向陆宁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会议室门关上后，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
陈少煕松了松领口，第一次露出近乎疲惫的表情："抱歉打断你，但那些会议场面话实在浪费时间。"
陆宁谨慎地观察着他："没想到陈总对基因编辑这么了解。"
"MIT生物工程博士，虽然这些年都在做商业。"他轻描淡写地说，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笔，"关于Cpf1系统，我有些想法。"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他们沉浸在技术讨论中。陈少煕在白板上画出一系列复杂的分子结构，陆宁不时提出修改意见。两人争论、反驳、达成共识，节奏快得像一场专业乒乓球赛。
当陈少煕写下最后一个公式时，陆宁不自觉地点头："这确实可能解决我们的问题。"
"实验室有Cpf1的质粒吗？"他放下笔，转身问道。
"没有，需要重新订购。"
"用陈氏集团的采购渠道，三天内可以到货。"陈少煕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我会安排人对接。"
陆宁突然意识到，在这场专业对话中，她完全忘记了对面站着的是决定项目生死的金主。此刻的他更像一个纯粹的科研同行，眼中闪烁的光芒与实验室里那些为发现兴奋的研究生如出一辙。
"为什么选择生物工程？"她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冒昧。
陈少煕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最初是因为我母亲。她患有罕见的基因缺陷疾病。"他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议，技术方案就按刚才讨论的调整，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他离开后，陆宁站在满是公式的白板前，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她伸手触摸那些尚未干透的笔迹，墨迹沾在指尖，留下一抹蓝色。
"宁姐！"林小曼推门进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和陈总单独聊了什么？大家都在猜测！"
陆宁抽出湿巾擦手："技术方案调整。帮我把这些资料整理一下。"
"就这样？"林小曼凑近，压低声音，"张总监的助理说，陈总从来没有为技术细节亲自下场讨论过。大家都说你很特别。"
陆宁皱眉："别胡说。我们是专业合作。"
"总之小心点，"林小曼递给她一杯咖啡，"这些商业精英骨子里只关心利益。我表哥在陈氏工作过，说陈少煕有个外号叫'计算器'，因为他做任何决定都要精确计算投入产出比。"
陆宁想起陈少煕谈论母亲时那一闪而过的表情，没有接话。
回到实验室，她发现邮箱里多了一封来自陈少煕的邮件，附件是一篇尚未发表的预印本论文，主题正是Cpf1系统的优化应用。邮件正文只有简单一行字："可能对你有帮助。"
陆宁点开论文，惊讶地发现第二作者赫然是"S. Chen"——陈少煕的缩写。这篇两年前的论文显示，他离开学术圈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更近。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按照新方案推进。陆宁每天都会收到陈少煕简短的邮件询问进展，她回复同样简洁专业。但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在实验室工作时，她发现自己偶尔会想起那个站在白板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和他谈及母亲时眼中转瞬即逝的阴霾。
周五晚上十点半，实验室只剩下陆宁一人。新到的Cpf1系统表现不如预期，她反复调整参数却始终无法突破效率瓶颈。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她疲惫的脸上，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显示她已经连续工作超过十四小时。
"见鬼..."她揉着太阳穴，瞪着屏幕上杂乱的数据。明天就是项目阶段性汇报，她本想带着好消息出席。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微信通知弹出。陆宁本以为是小曼的例行关心，却看到一个陌生头像——简约的黑色背景上一个白色DNA双螺旋。
「还在实验室？」发送人：陈少煕。
陆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怎么知道她还在？他怎么有她的微信？
「系统效率上不去。」她最终回复，然后才意识到这不像是对上司该有的语气。
「发数据给我看看。」
三分钟后，陆宁将整理好的数据发了过去。几乎立刻，她的手机响起视频通话请求。
陈少煕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某个酒店房间。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一件浅灰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比她印象中年轻许多。
"你的转染条件不对。"他开门见山，没有寒暄，"Cpf1需要更高的电压和更长的脉冲时间。"
陆宁调出实验记录："但文献建议..."
"那篇Nature Methods的文章有错误，后来作者发了更正，但很少人注意到。"陈少煕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异常清晰，"试试1250V，20ms。"
陆宁迅速调整电转仪参数，重新准备样本。整个过程中，视频通话一直保持，陈少煕偶尔询问她的操作细节，声音平静而专注。
"好了，现在等二十四小时看表达效果。"她最后说道，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不会那么久，Cpf1表达比Cas9快。"陈少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去吃个宵夜吧，你已经工作太久了。"
陆宁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这个点还有什么吃的？"
"实验室往东两个路口有家粥铺，通宵营业。"陈少煕说，"他们的皮蛋瘦肉粥..."
"加香菜不要葱花。"陆宁下意识接话，然后愣住了，"你也知道那家店？"
屏幕那头的陈少煕似乎也怔了一下："经常加班的人都知道。"
挂断电话后，陆宁站在实验台前，感到一种奇怪的温暖从胸口蔓延。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大楼，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东边的路口亮着熟悉的招牌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
粥铺里人不多，陆宁选了角落的位置。热腾腾的粥刚上桌，对面的椅子突然被拉开。
"介意我加入吗？"
陈少煕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粥碗。他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敞开，看起来比在公司时随意许多。
"陈总？"陆宁差点打翻酱油瓶，"你不是在..."
"酒店视频？我刚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他坐下，从筷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叫我少煕吧，下班时间。"
陆宁小心地搅动粥碗："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小店。"
"为什么？因为我是'冷酷无情的商业精英'？"他模仿着某种夸张的语气，嘴角微扬。
陆宁的脸突然热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公司里怎么传我。"陈少煕喝了一口粥，"但科研出身的人，谁没吃过几年泡面和路边摊？"
他们聊起各自的研究经历，陆宁发现陈少煕在谈论科学时眼睛会微微发亮，语速也会变快。当她说起自己博士期间的一个有趣发现时，他甚至掏出手机记下论文标题，说要去查来读。
"所以为什么转行做商业？"陆宁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陈少煕放下筷子："家族责任。父亲生病后，集团需要有人接手。"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有时候我觉得，直接做研究反而更简单。数据不会说谎，结果只有对错。"
陆宁第一次感到与他产生了某种共鸣："但科学最终也要服务于人。"
"是啊。"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得几乎让她不适，"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找到像你这样的合作伙伴。"
回实验室的路上，他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夜风裹挟着桂花香，陆宁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高大的身影，心跳莫名加速。
"明天见。"在实验室楼下，陈少煕简短地道别，转身走入夜色中。
陆宁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热粥和夜风。
第二天一早，林小曼冲进实验室："宁姐！细胞表达结果太棒了！效率提升了四倍！"
陆宁检查数据，果然如陈少煕所说，Cpf1系统在新的转染条件下表现出色。她刚要说话，手机响起邮件提示音。
「数据看到了，很好。今天下午的汇报我会参加。——S」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哇，宁姐你在笑？"林小曼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天哪，是不是因为..."
"去做你的实验。"陆宁迅速板起脸，但耳根的热度出卖了她。
下午的汇报进行得很顺利。陈少煕全程专注聆听，只在技术细节处提出几个尖锐问题，陆宁一一作答。会议结束时，他公开表扬了项目组的进展，特别提到"陆博士的创新解决方案"。
"陆宁！"散会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大学同学周莹站在走廊上，身穿竞争对手公司的制服，"真的是你！我刚才在旁听席上都不敢认。"
陆宁惊讶地拥抱老友："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公司也想分一杯羹啊。"周莹眨眨眼，压低声音，"没想到你和陈少煕关系这么好，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胡说什么，纯粹工作关系。"陆宁感到脸又开始发热。
"得了吧，我在投资圈混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计算器'陈少煕对哪个科学家这么和颜悦色。"周莹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小心点，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送走老友，陆宁站在窗前出神。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而她的思绪却飘向昨晚那碗热粥，和对面那人谈论科学时闪亮的眼睛。
也许周莹说得对，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为什么每当想起他，胸口就会泛起这种奇怪的温暖？
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未知号码。
"陆博士，"是陈少煕助理张瑞的声音，"陈总想邀请您明天参观陈氏集团的中心实验室，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陆宁握紧了话筒，心跳如鼓："好的，请把地址和时间发给我。"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也许两个世界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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