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何惟芳站在蒋长扬的秘密据点外，望着远处刘府高耸的屋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暗袋里的密信。这些证据足以让刘家满门抄斩，但获取它们的代价，是蒋长扬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在想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蒋长扬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他的左臂用白布吊在胸前，却依然挺直如松，唯有眼底的血丝泄露了彻夜未眠的疲惫。
"担心今日的朝会。"何惟芳转身，指尖轻触他受伤的手臂，"你确定要亲自面圣？"
"必须是我。"蒋长扬用右手握住她的手指，"刘尚书在朝中党羽众多，换作他人递送证据，怕是走不到御前就会被截下。"
他的掌心粗糙温暖，虎口处的茧子摩挲着她的手背，让何惟芳想起昨夜马背上那个保护性的拥抱。她的耳根微微发热，却没有抽回手："我与你同去。"
"不行。"蒋长扬斩钉截铁地拒绝，"太危险。"
"那些密信是我帮你取得的，"何惟芳仰头直视他的眼睛，"我有权亲眼看着刘家伏法。"
晨光渐亮，照在蒋长扬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左眉上的疤痕泛着淡金色，眼中闪烁着挣扎的光芒。最终，他长叹一声："跟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许逞强。"
何惟芳刚要答应，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蒋长扬的暗卫首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人，不好了！刘尚书连夜入宫，反告您勾结边关将领意图谋反！圣上震怒，已派金吾卫来拿您了！"
蒋长扬眼神一凛："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属下抄近路赶来报信，但金吾卫随后就到。"
何惟芳的心沉到谷底。刘家这是要鱼死网破，先发制人！
"走。"蒋长扬当机立断，拉着她奔向马厩，"去沉香亭。"
"沉香亭？"何惟芳一边跟着他上马一边问，"那不是皇家禁地吗？"
"正因如此，刘家的人不敢轻易靠近。"蒋长扬一夹马腹，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小巷，"而且那里有我安排的人手。"
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坊市。何惟芳紧抱着蒋长扬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沉稳的心跳。转过一个街角，身后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和呼喊："前方逆贼休走！"
金吾卫的追兵来了！
蒋长扬猛抽马鞭，黑马嘶鸣着加速。但追兵人数众多，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巷口突然冲出几个蒙面人，手持弓箭对准了他们！
"小心！"何惟芳惊呼。
箭矢破空而来——却越过他们，直射向身后的金吾卫！惨叫声中，蒋长扬大笑："是我们的援兵！"
蒙面人们迅速让开一条路，待两人通过后又重新堵住巷口，与金吾卫战作一团。
"抓紧！"蒋长扬低喝一声，黑马腾空跃过一道矮墙，抄近路向城郊疾驰。
沉香亭位于长安城东南角的皇家牡丹园内，平日有重兵把守。但今日不知为何，守卫明显少了许多。蒋长扬带着何惟芳从侧门潜入，熟门熟路地穿过迷宫般的花丛，来到一座精致的八角亭前。
亭中已有一位白发老者等候，身着紫色官服，气度不凡。
"裴相！"蒋长扬翻身下马，向老者行礼。
何惟芳心头一震——这竟是当朝宰相裴度！
"免礼。"裴相扶起蒋长扬，目光落在何惟芳身上，"这位就是何娘子吧？长扬在密信中多次提起你。"
何惟芳刚要行礼，裴相却摆摆手："时间紧迫。刘贼反咬一口，圣上已下令通缉你们。好在老朽在宫中还有些人脉，暂时压下了通缉令的发布。"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这是老朽连夜拟好的奏折，只要能在午时前呈到御前..."
"来不及了。"蒋长扬摇头，"金吾卫已经出动。"
裴相捋须沉思："那就只剩一个办法——直接面圣。"他指向亭后一条隐蔽的小路，"圣上今日在兴庆宫赏牡丹，只带了几名贴身侍卫。老朽已安排心腹接应，你们可由此潜入。"
何惟芳与蒋长扬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裴相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龙形玉佩交给蒋长扬："以此为信物，守卫自会放行。"
"多谢裴相！"蒋长扬郑重收下玉佩。
裴相却长叹一声："是老朽该谢你们。若非二位冒险取得密信，大唐江山恐落入奸人之手。"他深深看了何惟芳一眼，"何娘子，今日无论结果如何，你父亲在天之灵都会以你为荣。"
何惟芳鼻头一酸。她的父亲曾是宫廷花匠，因发现刘家贪污军饷的线索而被灭口。如今，她终于能为父亲讨回公道。
辞别裴相，两人沿着隐秘小径向兴庆宫疾行。小径两侧种满了各色牡丹，晨露未晞，花香浓郁。何惟芳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株含苞待放的"青龙卧墨池"："看，要开花了。"
蒋长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那株牡丹的花瓣正在缓缓舒展。他眼神柔和下来："是个好兆头。"
何惟芳却蹙起眉头："不对...这个季节'青龙卧墨池'不该开花..."她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快走！这是陷阱！"
话音未落，四周花丛中突然窜出数十名黑衣人，刀光剑影瞬间包围了两人！
"蒋大人好眼力。"为首的正是刘尚书，他抚掌大笑，"可惜还是着了道。"
蒋长扬将何惟芳护在身后，右手按在刀柄上："刘尚书这是要造反？"
"造反？"刘尚书冷笑，"明明是花鸟使蒋长扬勾结何氏余孽，意图行刺圣上，被本官当场格杀！"
何惟芳这才发现，那些黑衣人手中的兵器都是宫中制式——刘家这是要栽赃嫁祸！
"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掩盖罪证？"蒋长扬镇定自若，"密信早已送到裴相手中。"
"裴度那老匹夫活不过今日午时。"刘尚书狞笑，"至于你们..."他一挥手，"杀！"
黑衣人一拥而上。蒋长扬拔刀迎敌，刀光如练，瞬间放倒三人。但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将他逼得连连后退。何惟芳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短刀，背靠背与蒋长扬站在一起。
"待会我杀开一条路，"蒋长扬低声道，"你趁机逃走。"
"我不走！"何惟芳握紧短刀，眼神坚定，"前世你为我挡箭而死，这一世我绝不会丢下你独自逃生！"
蒋长扬浑身一震："你...你想起来了？"
何惟芳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全部想起来了。"
刘尚书不耐烦地打断："死到临头还在卿卿我我！放箭！"
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蒋长扬一把拉过何惟芳，用身体护住她，同时挥刀格挡。但还是有一支箭射中他的右肩，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蒋长扬！"何惟芳惊呼。
"没事..."他咬牙折断箭杆，"跟紧我！"
两人且战且退，渐渐被逼到一处悬崖边。下方是湍急的河水，后方是步步紧逼的追兵，已是绝境。
刘尚书得意洋洋地走上前："蒋大人，把密信交出来，本官或许能留何娘子一条全尸。"
蒋长扬冷笑一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密信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拿！"
刘尚书脸色大变："拦住他！"
但为时已晚。蒋长扬将火折子抛向身后的牡丹丛——那里早被他洒满了火药！轰然一声巨响，火墙冲天而起，暂时阻隔了追兵。
"跳！"蒋长扬搂住何惟芳的腰，纵身跃下悬崖！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两人。何惟芳死死抓着蒋长扬的手，在湍流中艰难地维持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被冲到一个浅滩上。
何惟芳挣扎着爬上岸，又拼命将蒋长扬拖上来。他的脸色惨白，右肩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左臂的旧伤也重新裂开，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
"坚持住..."何惟芳颤抖着撕下衣襟为他包扎，"你说过要带我离开长安的，不能食言..."
远处传来追兵的声音。何惟芳咬牙背起蒋长扬，踉踉跄跄地向山林深处走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不敢停下——刘家的人随时可能追来。
终于，她在半山腰发现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内干燥通风，还有前人留下的干草。何惟芳小心翼翼地将蒋长扬放下，检查他的伤势。
箭伤很深，但所幸没伤到要害。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这是她按照父亲留下的方子配制的，专治外伤。敷药时，蒋长扬在昏迷中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忍一忍..."何惟芳轻声安慰，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包扎完毕，她脱下外衣盖在蒋长扬身上，自己则守在洞口警戒。天色渐暗，山林中响起野兽的嚎叫。何惟芳握紧短刀，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惟芳..."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惟芳急忙转身，发现蒋长扬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她跑过去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蒋长扬却执意起身："我们得离开这里...刘家的人..."
"天黑了，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何惟芳扶他靠坐在石壁上，"你失血过多，需要休息。"
月光从洞口洒进来，照在蒋长扬苍白的脸上。他左眉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密信...还在吗？"
何惟芳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油纸包裹的密信："在这里。你昏迷时我一直贴身保管。"
蒋长扬松了口气，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何惟芳慌了神："你伤到内脏了？"
"没事..."他勉强笑笑，"只是呛了些水。"
何惟芳不信，强硬地检查他的胸口，果然发现一大片淤青——跳崖时撞到了暗礁！
"你这个傻子！"她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要跳崖？明明可以..."
"因为我想起来了。"蒋长扬突然说，声音虚弱却坚定，"前世...我是为保护你而死的箭师，你是牡丹园的花匠之女。"
何惟芳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你也想起来了？"
"全部。"蒋长扬抬手擦去她的泪水，"前世我没能保护好你，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何惟芳立刻警觉起来，握紧短刀挡在蒋长扬身前。
"别紧张..."蒋长扬按住她的手，"是自己人。"
果然，几个黑衣人出现在洞口——是蒋长扬的暗卫！
"大人！"为首的暗卫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
原来蒋长扬早有安排，让暗卫沿河搜寻他们的踪迹。何惟芳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浑身脱力般坐倒在地。
暗卫们带来了干净衣物、食物和药品。何惟芳小心地为蒋长扬换上干衣，又强迫他吃些东西。期间他一直注视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蒋长扬看向为首的暗卫："宫里的情况？"
"裴相已经将密信呈给圣上，"暗卫恭敬回答，"刘尚书谋反的证据确凿，全家已被收监。圣上撤销了对大人的通缉，还派御医来为您诊治。"
何惟芳喜极而泣。他们成功了！父亲的冤屈终于洗清，刘家也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还有一事..."暗卫欲言又止，"刘畅公子...他在狱中自尽了。留了一封信给何娘子。"
何惟芳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打开。刘畅虽然懦弱，但本性不坏，最终还试图警告他们...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她心中五味杂陈。
"回长安吧。"蒋长扬看出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切都结束了。"
下山的路由暗卫们抬着担架，何惟芳走在蒋长扬身侧，两人十指紧扣。晨曦微露，照在山路上，也照在路边一株盛开的野牡丹上。
"看，"何惟芳轻声说，"'青龙卧墨池'。"
那株野牡丹的花瓣上带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蒋长扬微微一笑，伸手摘下一朵，轻轻簪在何惟芳的发间。
"这一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们一起看尽长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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