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信一会去上学,平安只好带着我在这里乱逛。
最开始她还会因脚下踩到绵软的老鼠而惊叫,会不敢离屋檐太近怕掉下去,不敢碰电线怕触电,断电时会被吓到,有人打架时她也只敢躲在房中颤抖,有人向她打招呼也只敢胡乱一点头,走过后偷偷看一眼 。
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城寨中孩子不多,比信一还小的孩子只有她一个了。他总是觉得自己要安打开城寨,让她融入在这集合了三教九流和人情冷暖的城寨。
在信一和城寨其他人的热情下,平安变了。
现在她知道哪条道上不易积水,偷偷趴在猪肉铺门口往里面看年纪轻轻就挺着大肚子的老板可能会悄悄给你一小块猪肉,三楼的那个窗口了得到饭菜的香味,哪里能放风筝,哪里的晚霞最好看。
她都知道。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从她脸上溢出,再从她身上漫开,慢进城寨,划开那股腐臭和腥气,扎根在此。
信一喜欢跑到城寨晾衣服的天台上,平安也会跟着去。
那天她们如往常一样跑到那里,准备用信一偷拿来的粉笔画画、写字,就像她们之前那样。
信一画了一个分辨不出男女的小人,很丑很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憋好事。他标了个箭头,慢条斯理工工整整地写下两个字。
平安。
平安从他手中抢过粉笔,涂掉她的名字,但信一没教过她“信”字,于是她举了半天,也只能在信一得意的眼神下憋屈地写下
一一。
“一一是谁?”
“你。”
“我又不叫一一。”
“你就叫一一。”
“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你就叫一一。”
“我不叫。”
“你就叫。”
信一一边与她拌嘴,一边在“一一”上添了几笔,又变成了“平安”。他朝平安伸出手中的粉笔,在她要拿到时向后一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转身跑掉了。
平安把我往兜里一揣,追了上去。
这样才像孩子嘛,我待在兜里,忍受着颠簸,沧桑地想。
我是不是说过我们在天台?
天台是用来晒衣服的。
不知道是信一还是平安,她们在跑过一杆不知道谁家的晾衣杆下,绊倒了铁架,掉下的铁架正正好好砸中了她们俩。
还有兜里的我。
铁架到水泥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响,随后是两个孩子下意识的尖叫,惊动了四面八方的街坊,人头一个接一个从窗口探出,焦急的关切的安抚东一句西一句地砸下来。
她们快步走来天台,有人扶起架子,有人把掉落的衣服捡起,更多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东扯西扯。
我听到信一有些愧疚地道歉
“衣服,对不起,我和平安会…”
很快有人打断他:“衣服再洗洗就好了,没事的。哟,看,都出血了。”
“这个要消毒的嘞。”
“散了散了,都围在这里干嘛?活都干完了?这么闲。”
有人抱起她们,我感觉到平安一僵,然后慢慢地靠上去,我想,她一定听到了蓬勃的心跳声。
当时城寨还没有医生,两位好心的婶子也只能简单地清洗下伤口。都是擦伤,不严重,但看着唬人。
给她们心疼坏了,拉着从外面赶来的龙卷风:“我跟你说哦,这小孩子,不能这样子养的…”
信一和平安坐在床上,像两只鹌鹑。
“怎么办?”
“不知道。”
“你干嘛要追我?
”你干嘛要跑?”
“怪你。”
“他会打人吗?”
“他要打你就使劲抱着他腿哭呗。”
抱谁腿哭?
龙卷风应付完后走进来,看着两个孩子。
信一心虚地低下头。
“刚刚话不是很多吗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人都缩了起来,减小存在感。
“怎么不说了?”
他走到信一面前,面容沉肃威严,眼里沉沉如古潭,举起了手。
信一害怕地闭上眼。
他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龙卷风的手上有茧,指腹粗糙,轻轻地虚搭在他额角的伤口处,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
“痛吗”
信一摇了摇头
他又把目光转向平安。
平安也摇摇头。
他把手收回来,叹了口气
“不要给别人惹麻烦,城寨里的人都很忙”
平安突然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龙卷风看了过来,从他的眼中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依稀辨得出沉静的湖面底下蓄着一场风暴,在这样的眼神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别的什么…”
龙卷风看着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手心很暖,那暖意透过发梢,慢慢涌进她的心上,渗进她的五脏六腑中。
“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