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闸北刑场的铁丝网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陆沉霄的军靴碾过结冰的血洼时,跪在雪地里的少年突然抬起了头。
"名字?"
金属扳机扣动的余温还留在指尖,陆沉霄用枪管挑起少年下巴。探照灯扫过的刹那,他看见一双让人心惊的眼睛——像白俄商行橱窗里那对琉璃,在昏光里泛着青。
"......不记得了。"
少年声音嘶哑,脖颈却挺得笔直。月白长衫下摆浸透雪水,凝成淡红色的冰壳。陆沉霄注意到他左手死死攥着什么,翡翠冷光从指缝漏出来。
"少帅,这崽子在爆炸现场转悠三天了。"周副官凑过来低语,"总长说带回去..."
勃朗宁手枪突然抵住少年太阳穴。陆沉霄俯身,闻到他发间火药混着桔梗的味道:"《孙子兵法》第十三篇,背。"
"诸侯之地三属..."少年喉结滚动,睫毛上的雪簌簌掉落,"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
枪声炸响。子弹擦着少年耳畔射入雪堆,惊飞远处枯树上的寒鸦。陆沉霄扯开他左手,翡翠袖扣当啷落地,裂成两半。
"带走。"
西厢房的铜锁咔哒作响时,温予安正用牙齿撕扯衬衣包扎伤口。月光从铁栅窗漏进来,照见床头的德文版《战争论》——书页边密密麻麻的铅笔批注像某种密码。
"陆家的狗都住得比这暖和。"
他对着空气呢喃,俄语词句在舌尖滚成团白雾。突然僵住,床底传来纸张摩擦声。抽出来是张泛黄的《申报》,民国元年十二月刊,头版刊登着温氏洋行爆炸案新闻。照片里焦黑的建筑残骸上,半枚樱花徽记清晰可见。
吱呀——
门缝下缓缓推入个珐琅食盒。最上层摆着两块杏仁糕,下层却藏着碘酒和绷带。温予安突然冲向门口,铁链哗啦绷直。走廊尽头,军装衣角一闪而过。
"父亲真要留个眼线在我院里?"
陆沉霄把玩着翡翠残片,书房壁炉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淞沪布防图》上。陆震山正在给盆栽修剪枯枝,剪刀咔嚓剪断花茎:"温世昌的儿子,养着总有用。"
钢笔尖在文件上洇出个黑洞。陆沉霄想起少年背诵兵法时,无意识用俄语计数的习惯——和去年截获的苏联密电格式一模一样。
"那就按规矩来。"他起身碾碎杏仁糕残渣,"明早六点,冰湖。"
破晓的雾霭里,温予安跪在冰面上背诵《三十六计》。膝盖下的冰层泛着幽蓝,隐约可见底下游动的黑影。陆沉霄站在三步外擦枪,突然将滚烫的枪管按在他后颈。
"漏了'假道伐虢'。"
蒸汽从少年领口腾起,俄语单词混着白雾往外蹦。陆沉霄猛地拽起他衣领,却发现对方视线定在自己第二颗纽扣——那里别着枚生锈的并蒂莲袖扣。
"想要?"
温予安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在冰面刮出刺耳声响。陆沉霄钳住他手腕按向冰窟窿,却在触碰的瞬间怔住——掌心那道疤,和记忆里递给自己窝头的小乞丐一模一样。
深夜的西厢房,温予安用绷带缠紧渗血的膝盖。窗外飘来梅兰芳的《霸王别姬》,混着远处"抵制日货"的游行口号。他突然扯开枕头,棉花里埋着把黄铜钥匙。
床底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本笔记。最新那本扉页写着:"昭和七年虹口布防——周永昌"。手指抚过墨迹时,屋顶传来瓦片轻响。
月光突然被遮住。陆沉霄倒挂在窗框外,军装下摆滴着血。他扔进来个铁盒,里面是碎翡翠重新镶成的领针。
"下次见面..."他的声音比雪还冷,"我要听俄文版。"
温予安摩挲着领针上的樱花刻痕,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压抑的咳嗽。从门缝望出去,陆沉霄的影子蜷在走廊角落,掌心摊着几片白色药丸——和他刚才送来的止痛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