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大木闯进黄侯爷府邸,寻一间屋子躲了,却被一人拿在榻上。大木抬眼看时,只见那人一张圆脸白白胖胖,青丝上挂满了珠钗,一身云锦衣裳绣着金丝牡丹。大木只要脱身,用手推那人时,却被那人压在身下,半分也挣不动。
外头有人听得声响,向屋中问道:“苏新娘,可有什么事吗?”苏新娘使手掩了大木口道:“不曾有,是我碰落了东西。”
待窗外人走远时,苏新娘方才起身。大木一翻身坐起来,向苏新娘道了一句“多谢”就要离开,却被苏新娘拉住道:“小儿,你如此出去,却不是去送命吗?”
大木道:“事关我家大姐,顾不得许多。”
苏新娘止住他道:“你这小儿,这般心急!你且少待,我有两件事与你。”说罢,取出一身小厮衣服,让大木换了,又找了纸笔,画了副地图,交与大木道:“你要粮食,可依此图寻找。只是这西厢房里,有一个女孩儿,你须救他性命。”
大木问道:“不知这女孩儿,却是……姑娘什么人?”
苏新娘听大木问那女孩儿,伤神道:“你却不知,我原是个戏子,唤作‘锦瑟’。那女孩儿是我徒弟,名叫白露。”
大木听得这名字,不由心惊,锦瑟这名字,他原是听过的。
他自幼爱戏,六岁就曾对母亲许下重愿,要做天下第一旦,母亲大笑,带着他看了一出杨门女将。
散场之后,母亲请来那扮穆桂英的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这才知,原来旦角也分得老旦,花旦,刀马旦,武旦等不知多少,而大吴排行第一的戏班梨香苑,刀马旦就唤作锦瑟。
他心中疑虑,问锦瑟为何不在梨香苑唱戏,却来这侯府时。锦瑟推说此地不是说话处,只要大木速去。
大木还不肯,拉了锦瑟手臂道:“我此番救人,须牵连姑娘,不若我二人同去,彼时三人一起逃了,何如?”锦瑟将他手扯在一旁,提了袍子,露出一双弓鞋道:“我唱戏时,原是放了脚的;如今被那奸贼挟进府来做了新娘,又将脚裹了,行不得路,你自去罢!”
大木点了头,退到门外,又折身回屋,跪倒在地,向锦瑟拜了三拜,出了屋子,将门缓缓关了,依着地图悄悄走到西厢房窗外,自怀里拔了苦无,钻开窗纸,只见那榻上正躺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嘴里塞着破布,浑身捆的如个粽子一般,想来就是白露。
他掀了窗,翻进屋子,刚踏在地上,就听得白露呜呜乱叫,大木跳到榻上,将白露嘴堵住道:“莫要出声,我是受锦瑟姑娘所托,来救你性命的。”白露听得师父名字,方始静了。大木取了他口中破布,又将他身上绳子使苦无割了。
两人翻窗出了屋子,抄小径到了柴房,白露不解道:“我们不逃,却到这柴房做甚?”
大木道:“你有所不知,方才我进府之时,听得这府中少说也要百来人,我二人要取了粮逃走,只怕被人撞见。我却有一计——”
说话间,大木将锦瑟所授地图展开,指给白露道:“片刻之后,你原路返回,将西厢房的桌椅都拖在床边,将书和棉被堆在脚下,点起火来。只待烟起,你便喊‘走水了’,喊过两声,从速去东花园的石凳旁等我,切记,自后院绕过去。”
说罢,大木将在锦瑟房中顺手拿的两块燧石给了白露,自去伙房外寻个角落藏了。不多时,只听府中之人吵吵嚷嚷,想是去救火了,待四下安静,大木径直奔了伙房,一进门,就见眼前一个大蒸笼,他也顾不得热,一把将笼盖掀在一旁,只见那笼中放着雪样白炊饼,都是巴掌大小。
大木咧着嘴抓起一个,啃两口丢在一边,又脱了衣服,捡大的装了个满,只把那炊饼压的一块块石头似的。他待要离开,又回头将方才那半个用嘴衔了,延着外墙跑到了东花园,白露早已等候多时。大木先将炊饼丢出墙外,又踩上石凳,向白露道:“白露姑娘,快快上来,我负你出去。”
白露看着大木,为难道:“这如何使得?男女授受不亲……”话音未落,大木跳到他跟前,一掌打在他脸上道:“你这亡人,事到如今还要罗唣!似你这等,如何直那锦瑟姑娘一年来屈身事贼?若是我说,就丢你在此,看黄侯爷怎生待你这黄花闺女罢!”
说罢,就登了石凳,要越了出去。那白露紧紧扯着他衣服,只是不放,大木叹了口气,将白露抱了,推着坐到了墙上,待白露让开些儿,大木也攀到了墙上,抓着手将白露放到了墙外站定,推了墙跳了下来。白露正要开口,却被他拉着径直奔到适才逾墙之处,他那刀已被锦瑟并一个包袱,抛出墙来。
大木将包袱负了,挎着刀,两人一起回了茅屋,刚到门口就听见金老三正央着月牙儿解衣。他心中恼怒,拔了刀就闯了进去,金老三正待回头看,被大木一刀拦在颈前道:“休动!再动时,我一刀送你见了阎君!”金老三战战兢兢,两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大木唤白露,将金老三寻根绳子缚了,月牙儿道:“大木,你适才去何处了?”
大木坐到炕上,将方才闯府的前后一一说了,月牙儿听得不喜道:“大木!你可知,那黄侯爷有通天的本事,他一座府里,不知有多少人,莫说你我如今身体羸弱,纵然是昔日壮健时,也敌不得这许多人!你如何却去招惹他?”
大木笑道:“大姐休慌,我自有计较。”把个包袱打开,只见里面一领紫色蟒袍,几枚金镖,又有一封书信。大木将信拆了,只见那纸既黄且皱,上面几行暗红字迹,月牙儿不识字,只问所言何事,大木念道:
“恩公在上,千万容禀:
妾出世五岁,生母驾鹤,虚长十载,慈父归尘。幸得班主仁心,赐食院内;又蒙恩师厚义,授业门中。时闻过庭雅语,常接孟氏芳邻。
三载学艺,五年成功,天天座满,日日客盈。四海皆知晓,九州莫不闻。
后承黄侯相请,惹得举班欢欣,只道其应有美意,何期彼未存好心!本当听丝竹锣鼓,不想见剑丛枪林。众人困囹圄,贱妾缚房中。但教依从存性命,若见违逆皆亡身。
自是身遭困,从此路难行。弓鞋束腿脚,高墙塞视听,大宅如地府,黄侯似阎君。憎金钗之耀目,恨锦袍之压身;但念羞耻时欲死,唯思仇怨且偷生。
妾四书未阅,五经不通,昔时荒唐文字,今日上达君听,此番红尘绝命,他日黄泉投生。求君救尸身出府,还我一番清名。妾纵于黄泉之下,决计不敢忘恩。
锦瑟
拜上”
大木方才念到一半,眼已湿了,待念完时,已是泣不成声,再看月牙儿与锦瑟时,也是泪流满面,使袖子擦个不住。大木止了两人道:“大姐,白姑娘,而今我自黄侯府邸中抢了人,又烧了黄侯爷房子,这场祸,比天还大,只怕不多时,那黄侯爷就要寻来,不如,我等先行下手,除了这奸贼,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
白露摇头道:“你有所不知,那黄侯爷却不是常人,他原是饿虎村的四当家,惯使一手金镖,再加上府中上百家丁,只怕我三人就是羊入虎口!”大木听得金镖,四当家这两句,惊怒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金镖老四这个亡人,他当年杀凶害嫂,换得自家前程,我今日定叫他偿了兄嫂性命!”月牙儿拉住他道:“说得却轻巧,你怎是他的对手?”
大木笑道:“大姐休忧,我自有良策。”这良策一出,有道是知恩小儿发一语,负义匹夫赴九泉。
欲知大木计策,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