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玻璃幕墙缓缓流淌，像透明的丝线编织出一片朦胧的世界。城市被雨幕切割成模糊的色块，而陆知遥则跪坐在吧台后的木地板上，亚麻围裙沾满了昨夜烘焙时留下的咖啡粉屑。她的指尖轻轻滑过那台老式收音机的调频旋钮，在94.7MHz的位置停顿了一下——那里有一道陈旧的划痕，是十年前天文社活动室桌角留下的印记。
“各位同学请注意，课间操因暴雨取消……”校园广播的声音骤然响起，让陆知遥的手腕猛地一颤。马克杯里的卡布奇诺泛起细小的涟漪，原本精心拉花的兔子耳朵歪斜了半寸，看起来就像被雨打蔫了的玉兰花瓣。透过落地窗望去，行道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紫藤花瓣被密集的雨点打得粉碎，化作淡紫色的泪痕洇在玻璃上。
就在门铃声清脆地撞碎雨声的瞬间，陆知遥正弯腰去捡一颗滚落的方糖。珐琅糖罐在地上投下椭圆形的阴影，她抬起头时，看见一双沾满泥水的牛津鞋踏入了店内的光晕。黑色伞骨收拢时甩出的水珠四溅，落在展示柜上，蝴蝶兰标本的玻璃罩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
“抱歉，雨伞失控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水汽传来。陆知遥直起身时，围裙带不小心勾住了收音机的天线，刺耳的电流声混杂着布料撕裂的轻响。她慌忙伸手去扶倾倒的糖罐，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按住了罐口。无名指第二指节处的一颗淡褐色小痣映入眼帘，仿佛咖啡杯沿上的焦糖斑点。
这一刻，十年前医务室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双同样修长的手指曾握着听诊器，在漏雨的窗前转身时，银质胸牌折射出的光斑掠过她紧闭的眼睑。此刻的雨声与当年重叠，陆知遥感觉耳蜗深处的旧伤隐隐作痛。
“陆知遥？”对方迟疑的尾音像是悬挂在杯沿的奶泡。她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虹膜边缘泛着冷灰，那是暴雨将至时天空的颜色。男人湿透的西装紧贴肩线，深灰色领带松垮地歪斜着，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喉结滑入衬衫领口，洇湿内里露出的浅灰色手帕。那上面的紫藤花纹刺绣针脚，与医务室褪色的窗帘别无二致。
老收音机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啸叫。陆知遥伸手调整天线时，注意到江逾白西装翻领别着一枚暗银色胸针——正是天文社旧徽章的改良款，猎户座腰带处镶嵌着紫水晶。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围裙口袋，那里藏着同款胸针的残件，三颗水钻在去年暴雨夜遗落在排水沟。
江逾白解开袖扣的动作带着熟悉的韵律，腕表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陆知遥的目光扫过表盘六点钟方向的一个微小凹痕，仿佛被什么尖锐物刺伤一般。记忆涌上心头——十年前，那个抱着她冲向急诊室的少年，白大褂袖口曾被她的胸针勾出裂口。
“要毛巾吗？”她转身从消毒柜里抓出一条亚麻方巾，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蝴蝶兰标本在潮湿的空气里蜷缩起枯萎的花瓣，她闻到他身上雪松混着雨水的味道，这股气息竟与记忆中福尔马林溶液的气息微妙重合。
惊雷劈开云层的刹那，整个咖啡馆陷入短暂的黑暗。陆知遥踢翻的糖罐在地面滚出清越的声响，宛如一声哀鸣。黑暗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潮湿的织物贴上后背，纽扣与吧台碰撞的脆响混杂着江逾白近在咫尺的呼吸：“当心碎玻璃。”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展示柜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陆知遥的蝴蝶骨抵着冰凉的台面，视线停留在江逾白睫毛上悬挂的水珠上——那些晶莹剔透的小水滴让她想起十七岁那年翻墙时蹭到的朝露，又像是毕业典礼那天礼堂玻璃窗上的雨痕。他的袖口卷至小臂，旧伤疤蜿蜒如干涸的河床，那是当年为了保护她躲避坠物时被铁丝网割裂的印记。
“你的咖啡馆很有……”他的目光扫过墙面上的拍立得相框，最终定格在某张褪色的照片上——穿着病号服的少女正对着镜头比划外星人手势，背景是暴雨中的医务室窗户。
老收音机忽然自动换台，滋啦声中久石让的《雨》悠悠传出。陆知遥感觉心脏起搏器在胸腔震动，与收音机的电流声共振出奇异的节奏。江逾白的手机在桌面嗡鸣，锁屏亮起的瞬间，她瞥见泛黄的短信界面：【你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很像外星天线】。
暴雨依旧敲打着屋顶，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陆知遥转身去关渗水的百叶窗，身后传来袖扣轻叩桌面的脆响。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十七岁的那个雨夜，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正是这样的节奏——少年抱着她在雨中奔跑，金属纽扣撞击听诊器的声音，成了刻进耳蜗的莫尔斯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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