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重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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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外面日头已经很高。重庆的太阳圆滚滚的,隔着玻璃让人有种在被烘烤的错觉。
室内电风扇在运转,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黎颂伸了个懒腰,神色倦懒地摸进厕所一把抓起牙刷,挤出金属管身里的最后一点牙膏,然后抬了抬腕将空壳随手抛进了纸篓。
清水的凉意和牙膏辛辣的薄荷味在唇齿间逐渐蔓延开来。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今天的状态时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牙刷杆底部新添的斑斑点点的霉,她含着满嘴的泡沫匆匆跑进房间,拿起本本子写下添置新日用品的事项提醒。
写完才想起来,她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
住着的时候感觉小小的房间里被家具填满,根本没有多少空间摆放她的私人物品;要走的时候收拾东西才发现原来不过三两个月的时间,她的生活痕迹已经遍及了这里的角角落落。
但生活用品基本都可以到了新的地方再买,所以行李收拾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困难。她把提前洗好晾干的床单被套铺在了行李箱最底部,然后将挂在杆子上的衣服摸了个遍,只挑出比较新的几套塞进了角落。一沓一沓保存细致的磁带和光盘安稳地躺在了层层叠叠的布料中间。
最后行李箱合上,她戴上耳机背上吉他,姿态潇洒地离开了这座炎热潮湿的山城。
飞机几经周转,最后落地在长沙。
02
前两年她不远千里跑到北京去看迷笛音乐节时意外地认识了一个来自长沙的三人乐队。本以为萍水相逢带来的交集就要到此为止,可能从此各奔东西再也不会联系,结果这次来到重庆没多久她居然在演出地被老板递了他们的卡带。
朋友当时搭着她的肩膀探头探脑地张望,说认识他们。
黎颂说她也认识。
在哪儿认识的?
在北京。
黎颂回答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也不知道朋友是从她当时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花来,当天就自作主张地帮她联系了合作,然后很快敲定了她之后的行程。
逃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嘛。
朋友这样说。
03
机场内人来人往,黎颂被步履匆匆的行人撞得东倒西歪还不忘记护着行李箱和背上背着的吉他,简直狼狈不堪。
在她又一次险些被撞倒时,身后有个人扶住了她的肩膀。
黎颂回头看过去。刚要开口道谢,到了嘴边的话突然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当然还记得这个人。
眼前的人似乎被她的表情逗笑,笑眼弯弯的主动开了口。
“你好啊,我们是来接你的。”
这句话说完,他的另外两位同伴才姗姗来迟。
“聪别,你跑这么快搞么子——欸?”
听到疑问声,他回头朝两个兄弟耸了耸肩,然后重新转了回来。
“我叫刘聪,”他笑了笑,抬手握住她手中的行李箱把手,“走吧。”
04
长沙的夏天虽然不如重庆歹毒,但行走在街道上体感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好在湘江边的晚风很温柔。黎颂迎着风被吹得眯起眼,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惬意的弧度。
“你喜欢,之后我可以带你在江边兜风。”
刘聪突然开口。
黎颂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向他时却没忍住愣了愣。
算上迷笛音乐节,这应该是刘聪第四次对她笑。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将他的笑看得这样细致,这样清晰。锋利的眉眼轮廓突然完全柔和下来,这种带着人情味儿的温度好像比邓丽君的《甜蜜蜜》还要甜一些。
晃神间,垂在身后的长发被突然而来的一阵江风吹得糊了她满脸。以这个距离,她想,甚至可能有几缕飘到了刘聪脸上。
幸好昨天洗了头。
她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然后就感觉到有只手拂过了她的头顶,动作很温柔地将不听话的发丝别到了她耳后。
黎颂低头盯着脚边的影子。
路灯将影子拉的很长。远远地铺开来,像是要有湘江那么长。
05
洗漱完走出来卫生间后,黎颂听到了客厅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她循声走过去,然后猝不及防和刘聪在黑灯瞎火中对视了。
他抱着把吉他,窝在沙发里的轮廓看起来有种微妙的柔软。
刘聪率先打破了沉默,歪了歪脑袋示意她看自己怀中的吉他,问她要不要试试看。黎颂站在原地犹豫了多久,他隐在黑暗中明亮的眼睛就盯着她看了多久。
于是她点点头,然后趿拉着不太合脚的拖鞋晃悠到了沙发前,坐下从他手中接过了吉他。她没有问他喜欢听什么,拨了拨弦后对着窗外抛进来的一段月光开了口。
她唱——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
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
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06
刘聪躺在床上,后脑勺枕着小臂。
他没有合上窗帘,房间的窗户不像客厅那样有重重遮挡,月光直直地泼洒了满身。
他听到耳边还在回响着一段歌声。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你今晚共我唱
……
窗外头的树哗啦啦地翻起一片波浪。
07
这是黎颂第一次有机会和这种已经有较高知名度的乐队合作,因此她本打算立刻就开始好好投入工作中。但他们在她来到长沙的第二天就有演出,所以她跟着刘聪一起提前去了场地。
他们到达时,露天的广场上已经有一小群人早早围在了这里。看到和刘聪并肩走过来的黎颂,几个胆子大的昂头大笑着高声朝他们喊:
“聪别,么子时候策妹喽?”
黎颂听不懂长沙话,但看刘聪的眼神也能猜出来这话和自己有关。所以她回过头,朝着人群高举比出金属礼的右手,在热烈起来的气氛中扬起个明媚的笑脸。
她沐浴着天光,透亮的像一掬江水。
刘聪仿佛是怕被灼伤眼睛似的迅速移开了目光。
……
黎颂早在盛宇和施逸凡都到场时就和他们打过招呼混进了台下。
此时她被身后随着音乐pogo的人群挤得离舞台越来越近,近到一仰头就能看到抱着吉他站在最前面的刘聪。而她身边这群离舞台最近的歌迷应该是最狂热的一批人——他们兴奋地跟唱,冲台上的人喊话,将整个台下的氛围炒得真诚又热烈。
露天场地的灯光和音响质量堪忧,裹挟着刘聪的嗓音传到人耳中时却带上粗粝的质感,透出种原始而蓬勃的动人。
黎颂抬起头,看到刘聪又在对她笑。
08
他唱——
整个江湖都任我闯
我的生命像一首歌
反正什么都带不走
因果循环在道中流
09
然后刘聪突然突然单膝触地朝她伸出了手。被那双眼睛盯着,她几乎下意识地抬手,然后被他扯着手腕一把拉上了台。
站在他身边,黎颂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舞台灯光中转身看向台下。今天来到这里的人数比她预想还要多得多,开场后还不断有歌迷或者被音乐声吸引的路人向广场聚集过来。
麦克风被递到她面前,她来不及多做反应,握住麦克风张口就唱。
对着台下数以百计的乐迷唱。
整个江湖都任我闯
我的生命像一首歌
反正什么都带不走
那就跟着那湘江水哗啦啦流
10
黎颂被音响里远远传出去的自己的声音震的脑子发懵,直到刘聪垂眸凑过来就着她的手继续唱下去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握住的哪里是麦克风,分明是面前这人的手。
她慌乱地松开,接着似乎听见他喉咙里滚出了一声笑。
鼓点急促而猛烈击打着她的耳膜,让她几乎要喘不上气。她急促地呼吸,避开了麦克风收音的范围对刘聪喊:“你笑什么!”
一首歌在这时刚好结束。刘聪后退半步,然后转过头神色真诚地看着她。
“你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