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接下来的日子，黎颂开始正式融入他们的创作与排练。
他们的据点在一间不算宽敞但五脏俱全的录音室，墙面上贴着斑驳的海报，角落里堆着塞满乐谱的纸箱。这里很干净，但空气里常常浮动着电子元件和旧书页混合的气息。盛宇和施逸凡都是爽快人，插科打诨里带着长沙人特有的热情，录歌间隙常塞给她口味虾或糖油粑粑。
唯独刘聪。
他工作时有种近乎苛刻的专注，整个人仿佛沉入一片宁静的海。这时候他偶尔抬起头看过来的眼神便不像在舞台灯光下看她的样子，褪去了灼热，但依旧澄澈，像月光下的江水。
黎颂有时会恍惚。台上那个引燃全场、笑容都带着恣意的刘聪，和眼前这个沉静时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韵律的创作者，哪个更接近真实的他？
12
盛宇和施逸凡又出去觅食了，录音室里暂时只剩下黎颂和刘聪。
衣服和其他日用品在新找的住处安置好后，行李箱就被她拖到了这里。现在她坐在角落的旧沙发上，从深处翻出了几张CD。
其中碟面上印着邓丽君的脸，外壳磨损得厉害。标签褪色，上面圆珠笔的字迹也有些受潮，晕染开来。
“Songs for Sweet Dreams”。
“邓丽君？” 刘聪的嗓音突然在近处响起，打破了寂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着调音台，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黎颂吓了一跳，差点不受控地脱手。
“嗯……有《甜蜜蜜》。”她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盘外壳的边缘。
“你喜欢邓丽君？”
黎颂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录音室顶灯的光线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朦胧的光晕，将他轮廓柔化。她没有立刻回答，抬手将这张光盘轻轻朝他推过去。
“盗版碟，里面不止有她，”黎颂说着没忍住笑了起来，“我买回来听了之后才发现只有前面两三首是邓丽君，后面全是张国荣。”
“不过巧的很，我很喜欢张国荣，”她一只眼睛俏皮地朝他眨了下，“成都和重庆那边的朋友们喜欢叫我Monica。”
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刘聪的目光没忍住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他也弯起了唇，却没有去接她推过来的CD。
“那么请问Monica小姐，明天正好休息，今晚要不要去兜风？” 他的提议很突然，开口前没有一点预兆。
13
引擎的轰鸣撕裂了夜的宁静，却又奇异地融入了江风的低语声中。刘聪跨坐在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但擦拭得很干净的黑色摩托上，单腿支地，递给她一个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头盔。
“江风直接吹，头发会打结。”他解释，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黎颂已经完全忘记今天下午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邀约。似乎只要被他那双眼睛盯着，她就只能暂时选择放弃思考。
她抬手接过头盔，指尖触到内衬绒布温软的触感时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带上头盔后视野被收束，大部分风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引擎的脉动和自己被狭小空间放大的呼吸。她轻松地跨坐上摩托车，又在他回过头来带着笑意的目光中有些迟疑地抬手环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轻微的绷紧和透过来的体温。
摩托猛地向前一窜，惯性让她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
路灯昏黄的光影在身上高速掠过，明暗交替，像一卷模糊的老胶片。江风带着湿润的凉意，从头盔缝隙钻入，吹拂着她的脸颊。
黎颂弯起唇，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微醺感。夹在乐谱里的存折、重庆逼仄的出租屋、机场里纷乱的人潮、舞台上震耳欲聋的音响……似乎都被车轮甩在了后头，暂时消弭在沉静的夜色里。
14
之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加速键。
黎颂彻底融入了他们的节奏。她带来的那些磁带和CD，偶尔在他们灵感枯竭或休息间隙时，会从角落那台老旧的播放机里流淌出来——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或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有时又或许是某个不知名乐队的实验噪音。这些旋律奇异地混合在空气中，和调音台闪烁的指示灯、键盘敲击声、以及他们偶尔哼出的片段交织在一起。
黎颂无疑是个天才。他们之间合作的第一首歌搞定后，施逸凡对这个小伙伴简直要佩服的五体投地，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她的来历，却都被她插科打诨地混了过去。
重庆那个女孩和他们说，Monica是逃出来的。这个年代常有怀揣着不被理解的梦想出逃的年轻人，盛宇对这个解释倒是没有什么疑问。
但她为什么叫Monica啊？盛宇挠了挠头，怎么都想不明白。
人家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咯。
刘聪挑眉，捡起脚边的乐谱转身走了。
15
打过那通电话之后，施逸凡和他们俩聊天时开始总Monica长Monica短的说。盛宇瞥着刘聪不太明朗的脸色，瘪了瘪嘴，压低声音问施逸凡为什么不叫她名字了。
施逸凡脸上都是崇拜：“因为她不是一般人物嘛，名字当然也应该叫的不一样。”
刘聪依然莫名地感到有些烦躁。他轻叹口气，往旁边挪了两步后点燃了一支烟。然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手里的烟就突然被人夺过。
刘聪垂下眸，看见她不大高兴地皱着眉。
“抽了烟就别进我家门。”
他弯了弯唇，从她手中接过还在燃着的烟毫不犹豫地碾灭，然后抬起没碰着烟的那只手抚上了她眉心。
别皱眉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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