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日的药碾声惊醒了苏晚晴。
她将晒干的合欢花倒入药柜最底层抽屉时,发现角落里躺着半块残玉——那是昨夜替城南绣娘诊脉时,对方硬塞进她掌心的谢礼。玉面刻着歪斜的“莫”字,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药渍,像极了药王谷弟子炼蛊时用的朱砂。
“苏大夫,城东赵员外家的嫡小姐起了怪病。”
学徒阿青捧着紫檀药匣跑进来,匣中躺着半截发黑的银簪。苏晚晴用银针挑开花钿时,突然嗅到熟悉的沉香气——与七年前莫千山炼药时燃的香灰味如出一辙。
赵小姐蜷缩在拔步床里,腕间缠着七圈褪色的红绳。
苏晚晴用银针探入她足三里时,针尖突然泛起诡异的青黑色。这症状与当年药王谷弟子中尸毒的征兆相似,可赵家世代行商,家中连只药罐都不曾备。
“小姐自小怕生,连绣样都只用忍冬纹。”
丫鬟掀开妆奁,数十匹蜀锦堆在霉味刺鼻的箱笼里。苏晚晴的指尖顿在锦缎上——那些缠枝花纹的针脚里,竟藏着细如发丝的西域金线。
窗外忽然飘进一瓣腐烂的忍冬花。
她想起昨夜祠堂焚烧时,灰烬中也有这样的残瓣。
暮色染红药柜时,苏晚晴在城隍庙后巷撞见药商周掌柜。
他右手的虎口处新添了颗朱砂痣,色泽红得妖异,与当年莫千山被青铜鼎灼伤的印记分毫不差。
“苏大夫来迟了。”
周掌柜掀开青布帘,露出满屋浸泡福尔马林的药材。那些本该澄黄的黄芩根茎发着霉斑,像极了青铜鼎里腐败的蛊虫。他沾着药汁的手突然攥住她腕间银铃残片:“令兄的医书,该交出来了。”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昨夜替赵小姐诊脉时,那根泛青的银针分明沾着尸蜡味——与周掌柜库房里陈年尸油的腥气相同。
端午前夜,苏晚晴在渡口救下投江的哑女。
女孩襁褓里裹着褪色的婚书,新郎姓名栏赫然写着“莫千山”。她用艾草煮水为女孩擦洗时,发现她锁骨处纹着阴阳双生蛊——与当年青铜鼎内壁的咒文如出一辙。
“这是忍冬纹。”
她剪开女孩染血的襦裙,露出溃烂的脊背。那些扭曲的纹路实为药王谷独创的灸疗术,需用烧红的银针刺入督脉。而女孩背上结痂的伤口,分明是被七寸长的银针反复贯穿所致。
江风送来腐烂的忍冬花香。
苏晚晴突然想起莫千山临消散时,曾将半截银针埋进她掌心。此刻那根针正在发烫,针尾刻着的“昭”字正渗出琥珀色黏液。
七月流火,苏晚晴在城南开设医塾。
第三十六个弟子递上《本草纲目》时,书页间突然掉出张泛黄的婚帖。莫千山的字迹歪斜地写着:“愿与阿姊同饮合卺酒。”她蘸墨批注的手突然顿住——那朱砂印泥里掺着尸油,与赵小姐妆奁里的沉香屑成分一致。
“先生,城西有户人家请诊。”
学徒捧来的铜盆里漂着几片忍冬花瓣。苏晚晴用银针探入病患咽喉时,针尖突然暴起青黑,竟在瓷碗里凝成阴阳双生蛊的图腾。她蘸着药汁在榻前写下“尸蜡中毒”,却见窗外飘进片枯叶——叶脉纹路与莫千山当年刻在鼎耳的咒文完全吻合。
中元夜,苏晚晴点燃艾草熏香。
青烟缭绕中,她将莫千山留下的银针埋进药圃。那些刻着“昭”字的针尖突然泛起琥珀光,竟在月色下凝成七百二十面铜镜的虚影。镜中映出的却不是阴阳蛊,而是药王谷弟子晾晒尸油的场景——每张腐烂的面孔都长着与赵小姐相似的朱砂痣。
“该还债了。”
她拾起掺着尸油的银针刺入曲池穴,剧痛中听见鼎耳悬挂的银铃齐鸣。那些被蛊毒侵蚀的经脉突然迸裂,脓血化作万千萤火,在庭院里聚成莫千山最后的话:“记住,活人不需要合卺酒。”
霜降那日,哑女在渡口放飞纸鸢。
女孩脊背的阴阳图腾已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上蜿蜒着细小的忍冬纹。苏晚晴将晒干的合欢花塞进她掌心时,纸鸢线突然缠住根银簪——簪头雕刻的并蒂莲里,嵌着半枚蛇形蛊钉。
“这是莫家兄妹的定情物。”
她将簪子浸入艾草灰,金属表面浮出莫千山的字迹:“剜心非为祭,乃为斩因果。”远处的药圃突然传来异响,昨夜埋下的银针正破土而出,在暮色里凝成七百二十盏引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