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刺破舱房寂静时,伊丽莎白正躺在真皮沙发上,脸上覆着黑藻面膜。漫画书摊开在膝头,纸页间夹着一枚威尼斯玻璃制成的书签。她起身的动作惊动了空气里漂浮的香薰粒子,那些金色尘埃在舷窗透进的暮光中缓慢旋转。
门外站着穿白色制服的侍者,笑眯眯的对伊丽莎白开口道:“霍华德女士,现在是晚餐时间了,船王为本次船上的所有乘客都准备了一份贵重的礼物,将在晚宴时下发,您可以移步餐厅来参加我们的晚宴。”
“哦,我收拾一下就来。”伊丽莎白颔首的弧度恰到好处。待房门合拢,她走到床边凝视着蜷缩在羽绒被里的Hwang。少女的睡姿像个未完成的时间胶囊,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亲爱的,晚餐时间到了,你要去吃吗?”她轻声说,指尖掠过对方散开的棕发,“刚刚服务生还过来说,你那位老丈夫还给所有乘客准备了礼物,会在晚宴时下发呢。你想去看看吗?”
Hwang皱了皱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不要…我没睡够…让他和他的礼物一起沉进马里亚纳海沟…”
“好~”伊丽莎白为Hwang掖了掖被角,“那我们就不去,正好晚上不吃饭还能减减肥。”
暮色在舷窗外流淌。伊丽莎白翻动漫画书的声音与远处钢琴吧的爵士乐重叠,窗外是暗沉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大西洋,依稀有几颗闪烁的星子。
消磨时间的时候,时间也总会过得很快,Hwang又一次做了一个水城梦,又睡醒过来,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随后翻身下床,踩着拖鞋去洗漱。
“bb啊。”直到Hwang突然从浴室探出头,牙刷在唇边泛着薄荷味的泡沫,“我们要不要收拾一下,去酒吧喝一杯。”
她含糊地问,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酒吧?”听了这话的伊丽莎白来了精神,手中的漫画书也索然无味,被她丢在了一边,“等我换个衣服,画个妆。”
Hwang扯了下嘴角,也转身去换衣服。
更衣过程像场小型仪式。
伊丽莎白描眼线时手腕悬停如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而Hwang 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深蓝色A字短裙,扎起高马尾,白色的鞋子被她仔细擦拭,没有一丝污垢。然后,对着全身镜调整深蓝A字裙的腰线,仿佛在确认这个107岁的躯体是否还留有少女轮廓。
“看我这个眼线,绝美!”伊丽莎白换上与Hwang同款的A字裙,画上淡妆的同时,一头金发又卷又俏,“很对称很完美的眼线。”
“确实诶,你画的太好了,我一画眼线就手抖。”Hwang笑道,“走吧。”
她推开门刚迈出一步,忽然几个小孩似乎是慌不择路的来到门前,其中一个正是白天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个小男孩。白天的东方男孩像枚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滚了进来,对方也认出了Hwang,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Hwang拽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喂!你们几个小孩怎么回事啊,这是私闯民宅…”伊丽莎白刚想发作,就看到几个孩子焦急的眼神和拉着Hwang的那个男孩,“诶?你是今天在甲板上那个冒失鬼?叫什么…多多?”
“姐姐,有些情况,我待会再和你解释…”多多看向伊丽莎白。
几个小孩将一个盒子放置在桌子上,Hwang和伊丽莎白也凑上前去掀开合盖看了看。
“这是…人面鱼灯?”Hwang看了看桌上的鱼灯,又看向孩子们。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这个味道…不太对,很恶心。”
这时,那只小狗跳上沙发,将事情的全部经过讲给几人听。Hwang和伊丽莎白看着这只有着多多一样声音的小狗,又对视一眼:“这也太酷了!柯南同款小领结!”伊丽莎白忍不住扯了扯那个领结。
“天啊,原来多多的噩梦竟然是真的!”孩子中唯一的那个小女孩紧张地抓着裙摆,惊讶地看向多多。
多多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的说:“我刚刚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些白大褂怪人要绑架船王亚瑟?难道是为了劫持这艘游轮?而且亚瑟为什么会看上去那么年轻?难道是因为他闻了人面鱼灯的香气,所以就不会变老了吗?”
“等等,你说什么?”Hwang像是检索到了关键信息,“船王亚瑟?你说的是亚瑟·冯·蒙哥马利?他看上去年轻?还被…绑架了?”
“是啊…”多多话还没说完,那只小狗就先开了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船王亚瑟已经落入那些白大褂鱼脸人的手里,那么赠送给乘客们‘人面鱼灯’的幕后主使者恐怕也是他们。”
“我的嗅觉要比你们敏锐几千倍,那些‘人面鱼灯’里散发出来的香味,让我觉得非常的恶心眩晕。”那只狗狗说道,“所以我肯定那是有毒的刺激性气体。”
这一点上,伊丽莎白更感同身受,她作为吸血鬼,嗅觉也格外灵敏。
“那些鱼脸人为什么要那么做?除了我们以外,餐厅里几乎每一个学者都闻了那股香气,所有人都中毒了吗?”那个女孩似乎很是忧心,换了个站立的姿势,不安的往三个其他三个小孩身边靠了靠。
“虽然这艘船上的乘客几乎不是医生就是生物学家,但我们根本找不到任何人能帮我们检验!”小狗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只能无可奈何地摊摊爪子。
“也许……我有办法……知道大家有没有中毒……”一个看起来格外文弱的男孩从手指上摘下一枚蘑菇状的玻璃戒指,他慢腾腾地解释道:“这个玻璃戒指,是一个……改装后的‘比色管戒指’,由玻璃……硅胶以及吸附在上面的化学试剂……共同组成……”
Hwang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小小年纪怎么格外的结巴。
那只小狗似乎明白了什么,结果那个男孩的话继续说道:“试毒的时候,只要折断戒指两端的玻璃蘑菇,让气体充分进入比色管,那么有毒的气体就会和比色管内的化学试剂发生反应,戒指中间的蘑菇就会变色。”
那个文弱的男孩也点了点头。
多多连忙把之前收好人面鱼灯的盒子拿过来。然而打开盒盖一看,他立刻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螺钿漆盒里一点亮光都没有,那盏号称能够燃烧几百年的人面鱼灯不知何时竟然熄灭了。
“坏掉了?”他立刻用力拍打那盏灯,谁知“咔嚓”一声,那盏人面鱼灯的嘴巴一闭,合紧了下颚,原本装在嘴里的灯饰被咬得粉碎。
多多惊得跳了起来,而人面鱼灯摔在地上,灯油肆虐流出,一股刺鼻的恶臭瞬间弥漫在室内,而那个蘑菇戒指迅速变了颜色。
伊丽莎白的脸皱成了苦瓜,迅速扯下床上的被子盖在了上面。
灯油的臭味被盖住,Hwang迅速冲到窗前打开窗户,捂着喉咙呕吐起来。她呕吐时弓起的脊背——那弧度让她看起来像尾搁浅的人鱼。看着那个文弱男孩手里变成黑色的戒指,一个结论被确定下来:这些人面鱼灯有毒,而且毒气最强烈的时刻,就是灯火熄灭后。
这一刻房间里静得出奇。
“不行!本大爷这就去叫醒那些中毒的家伙们,免得等人面鱼灯一熄灭,大家都要完蛋!”一个黄帽衫小胖子忽然想要冲出房间,伊丽莎白眼疾手快的扯住了对方的帽子。
Hwang嘴角一抽,还得是吸血鬼,这么大的吨位都能扯的住。
“现在外面都是有毒的香气,你这么贸然地冲出去,不但不能救那些中毒的人,反而自己都会中毒。”那只小狗说道。
“那怎么办呀?”小胖子挠着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做一些简单的防毒面具吧。你们快在房间里找一些呈碱性的东西放到水里,然后将干毛巾浸湿,再拧干,用拧干的毛巾捂住自己的嘴,再冲出去。”那小狗沉声道。
“我给你们拿肥皂去。”Hwang转身进了卫生间,拿来一块肥皂和几块毛巾。
几人做好简易的防着毒措施后,便出了门。那小胖子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却忽然停住,剩下几个小孩撞在他身上,Hwang和伊丽莎白也及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向前看去,现走廊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整艘游轮上面静得仿佛失去了生命一样,走廊里所有游客手里的人面鱼灯早已熄灭,滴滴答答地流淌着灯油。捧着熄灭鱼灯的乘客们脸上浮动着磷光,皮肤下血管的纹路清晰如航海图。他们的身体仿佛受了魔鬼的蛊惑,梦游似的捧着灯呆站着,可是他们的面孔竟隐隐散发出一种幽冷的蓝色荧光。
到底是几个小孩,像是被吓坏了,他们害怕的挤在伊丽莎白和Hwang身后的墙角,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生怕惊动那些人。
Hwang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探出一点脑袋观察着情况。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从黑暗中伸出,一把捂住Hwang的嘴巴。
Hwang心中警铃大作,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有些熟悉,可Hwang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那个声音说道:“安静点,相信我,让他们都屏住呼吸,不要出声,跟我来。”
Hwang点点头,捂着她嘴巴的手轻轻地松开,她回头一看,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轮廓,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往走廊的相反方向走去。
“跟我来。”Hwang小声道,随后拉起身边那个小女孩的手,跟着那个身影走去。
“跟着他。”多多压低声音对小伙伴们说。
几个小孩和那只小狗跟着Hwang往边上闪去,最后来到了另一条靠近安全门的走廊暗角。
与此同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刚来的走廊尽头传来,几人快速的缩回身体,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远处走来了许多人。幽冷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映照在来人身上,勾勒出诡异的面貌。他们脸上的皮肤呈现半透明状,甚至看得到皮下的血管和骨骼,铅灰色的鱼鳞鱼鳃突兀地挂在脸皮上,就像一条被剥了一半鱼鳞的鱼,十分丑陋又异常狰狞。
Hwang瞪大眼睛皱着眉,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
随着那些鱼脸人走近了,几人注意到这些怪物穿着全副武装的黑色制服,个个手持枪械。
这些鱼脸人越聚越多,他们分散成数十个小队,一间一间巡视起所有的房间,估计是在搜查没有中毒的人。
好险。如果刚刚他们还留在原地,一定已经被这群怪物发现了。
Hwang和伊丽莎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救命恩人,月光像吝啬的施舍者,只肯照亮那人半边面孔。金发下的蓝眼睛让Hwang想起威尼斯某个被鸽群惊扰的黄昏,而对方嘴角病态的紫痕又像极了父亲酒窖里最陈年的葡萄酒。
伊丽莎白和Hwang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尤其是Hwang,她捏紧了伊丽莎白的手,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带着质问,看向对面的俊美少年。而对方却微微垂下眼眸,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谁?”那个小女孩压低声音问他。
“他是亚瑟。”多多开口解释道,“就是我说的大西洋船王亚瑟。”
三个几个小孩一脸惊讶,而Hwang和伊丽莎白则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的震惊已经藏不住。
亚瑟小声安抚道:“现在没时间,以后我会慢慢向你们解释。”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咳嗽出声。隔了好长时间,直到那些鱼脸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亚瑟才低低地喘息了一声:“我们都轻一点说话,他们还没有走远。”
多多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的疑问,连忙放低声音,急切地问道:“亚瑟,你怎么逃出来的?这次的学术旅行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鱼脸人究竟想做什么?大家闻了那些灯油会不会死啊?”
几个小孩纷纷把目光投向亚瑟,希望他可以给出答案。只有Hwang和伊丽莎白移开了视线,心中的惊涛骇浪翻涌。
亚瑟轻咳两声,重重地叹了口气,诚恳地说:“对不起,墨多多,这次旅行并不是我组织的。那些鱼脸人都听命于我的侄子———赛门教授。”
多多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亚瑟,如果赛门教授是你的侄子的话,为什么你看上去并没有比我们大多少?难道你真的能够长生不老吗?”
伊丽莎白和Hwang此时也终于看向了他。
亚瑟悲哀地摇摇头,开口道:“有流言说在大西洋的深处,有着辉煌的大西国“亚特兰蒂斯,而大西国最后的预言家“奥菲斯”,是太阳神和歌唱女神的儿子,血液中流淌着控制时间的魔药,他将鲜血分给两条人鱼:一条人鱼迅速地衰老变丑,长出了三颗狰狞的人头,被暴君制作成人脸的灯具;另一条人鱼喝下人面鱼灯的灯油,得到永恒的青春和美貌,成为不死族的预言家。”
Hwang和伊丽莎白再次对视,两人是知道这些的,而也对亚瑟的身世有了一个基本的猜测:他大概是人鱼族的后裔。西方的人鱼族,世世代代生活在小岛上,他们不懂得随着时间和年代的变化而贯通,也并没有和鲛人族一样混入人类之中。虽然这样保证了血脉的延续,也一定程度上带来了危险和隐患。果然,后来一群科学家收买了小岛上的渔民,对人鱼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解剖和实验,导致人鱼族彻底灭亡,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幸存者,还摇身一变成了蒙哥马利家族的船王。
“赛门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什么地方的民间传说,但是当他我——老船王的养子时,他的观点完全被颠覆了。明明该有一百多岁的我,看上去竟然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开始坚信我一定是喝了‘人面鱼灯’的灯油,所以才能够长生不死。”亚瑟继续说着,“这只是个谎言。按照年龄来算,我应该是亚瑟·冯·蒙哥马利的重孙子。”
伊丽莎白嘴角一抽,翻了个大白眼。Hwang也捏了捏伊丽莎白的手,嘴角若有若无的勾了起来。这个谎言,骗骗人类小孩可以,骗同样用着这个谎言的鲛人和吸血鬼,貌似有些过于牵强。
“这是什么意思?”多多奇怪地问,“你本名不就是亚瑟·冯·蒙哥马利吗?怎么一下子成了自己的重孙子呢?”
亚瑟又深吸一口气,他的脸色的确不好,说话的时候经常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咳咳……因为第一代老船王在遗嘱中写道:我将所有的财产通通留给养子亚瑟·冯·蒙哥马利,但是当亚瑟死去的时候,他的孩子将没有资格继承船王家族的产业,所有的财富,必须重新归还给我的嫡系子孙。”说到这里,亚瑟发出一声长叹,目光悲戚地继续道:“我的曾祖父亚瑟太过贪婪,他为了能够世世代代占有船王的财富,就把子孙们整容成他年轻时的模样,并且世世代代盗用亚瑟·冯·蒙哥马利的名字,所以船王亚瑟永远都不会衰老死去!但可怜的赛门教授误会了,他以为我就是真正的亚瑟·冯·蒙哥马利,并且陷入了寻找我‘不死之谜’的泥沼中。”
几个小孩惊讶地张大嘴巴,原来亚瑟“长生不死”的真正原因,竟是一个可怕的骗局。
伊丽莎白一脸无奈的看着亚瑟,又看了看Hwang,白眼差点翻出天际。
她附在Hwang耳边轻声道:“这演的情深意切,不知道的可真要信了。”
Hwang也笑了笑,可目光却落在了亚瑟苍白的面孔上。她更多的是想知道,这八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这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