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亚瑟，你为什么不和赛门教授解释清楚呢？”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像一枚银针，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解释过的。”亚瑟的睫毛在颧骨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神色悲凉、语气哀伤，“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完全被老船王的航海日志迷惑了，他坚信人面鱼灯里面藏着我不死的秘密，于是开始了一个可怕的阴谋……”

“什么阴谋？”小孩们问道，“是不是跟那些‘人面鱼灯’有关？”

“是的。”亚瑟点点头，“从几年前开始，他每个月都会送给我一盏假冒的人面鱼灯，灯油中的香气含有剧毒的成分。久而久之，我的肺部开始腐蚀溃烂，重病不起。赛门趁机凭借蒙哥马利家族嫡系继承人的名义夺回了船王势力，并且在‘海神之子号’上建立了秘密的实验基地。他把我囚禁在实验室中，从我的血样里提取各种研究数据，但是他根本找不到长生不死的秘密。”

“那后来呢？”多多追问道。

亚瑟苦涩一笑：“后来有一天，有一群浑身上下都裹着白布的怪人，也送了我一盏人面鱼灯，并且声称这是一盏真正的人面鱼灯。”

多多又问道：“难道天底下真的有人面鱼灯这种东西存在？”

“我不知道，但这些怪人应该是不怀好意的。他们的皮肤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管和骨骼，这样绝不可能是真正的科学家。”他咳嗽几声，继续道：“他们自称是世界上最虔诚的科学家，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生理和心理根本不像是人类。”

“可是这些鱼脸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多多再次重申刚刚的问题，“为什么要送给教授们那么多有毒的人面鱼灯，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亚瑟皱了皱眉头，“我只是从他们和赛门教授的谈话中，偷听到了一些线索。他们要求赛门教授给予财力上的支持，协助他们完成‘最后的实验’。”

“什么是最后的实验啊？”多多不解地摸了摸鼻子。

亚瑟想了想说：“我曾听他们说，这项实验必须集合全世界最顶尖科学家的智慧，打开人类长久以来都无法触及的冥界之门。”

冥界之门？伊丽莎白皱着眉头看向Hwang，Hwang也送了耸肩。

这时，那个瘦弱的男孩像是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他的GPS定位器递给亚瑟，结结巴巴地问：“这里……已经是大西洋的深处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Hwang瞟了一眼GPS定位器，开口道：“这很坏了。我们现在已经驶进了大西洋的禁区，这片海域在地图上是不被标绘的盲点，没有人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因为从来没有船能从这里离开。”

什么？什么？几个小孩被吓的呆住，回过神看向Hwang。

“照你这么说，难道这里就是所谓的冥界之门了？”多多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这些鱼脸人太可恶了，自己寻死不说，还骗我们跟他们一起赴死！”

“所以我必须阻止赛门继续犯错。只是我的身体已经非常衰弱，也许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人世，所以我需要帮助。”亚瑟又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到小孩们的身上，又恳求般看了看Hwang和伊丽莎白，随后道，“但是现在游轮上没有中毒的只有你们了。你们愿意帮助我吗？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很可能也会落入危险的境地。”

“我和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Hwang开口道，“而你们这群孩子…似乎除了帮他也并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伊丽莎白立刻明白Hwang所说的深层含义。如果Hwang和自己想离开，办法有很多，自己可以飞回去，而Hwang作为鲛人自然也可以游回去，黑夜是自己的天下，而海水则对Hwang毫无危险可言。但是…夏洛特·Hwang·金斯利，这个名字代表着亚瑟·冯·蒙哥马利的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说的对。”那只小狗看向多多。

亚瑟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到底还是见多识广，看出了是领结在发挥作用。

忽然，伊丽莎白扯了扯Hwang的袖口，看向后面。几人也回过头去，看到走廊上那些人不知何时已经调转方向，手捧鱼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

昏黄阴暗的走廊里站着一群丧失了心智的傀儡游客，他们手中捧着的人面鱼灯袅袅地散发出有毒的香气，在无风的走廊里悬浮缭绕，宛如一个恐怖的梦境。

几人紧张起来，难道他们被发现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傀儡游客只是呆呆地盯着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没过多久，他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似的，面无表情地一个又一个经过他们的面前，他们的脚步整齐得像退潮的韵律，整齐划一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黑暗中。

那只小狗从小女孩的怀里跳到地上，低声道：“我们快跟过去，这艘游轮这么大，如果傀儡游客们走丢了，以后我们再找会很费力。我们需要知道他们要去做些什么？还有亚瑟刚刚说的，最后的实验到底是什么？”

“好不容易才逃脱……我们又跟进去？”瘦弱的男孩倒抽一口凉气，不安的问。

“那些游客们已经失去意识了，根本不会察觉到身边事物的变化。我们只要乔装成他们中间的一份子，跟在后面，应该不会被发现。”小狗说罢，示意多多跟上去，可多多却有些退缩。

亚瑟看了看几人，轻声道：“我对这里熟，我先走吧。”

“走吧。”Hwang对伊丽莎白说完，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向前走去。

几人小心翼翼地混进傀儡游客们的队伍中间，学着他们僵直的姿势，一板一眼地走路。几人所在的队伍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整条“蚂蚁链”中最前端的部分，也就是风口浪尖的位置，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便会第一个遭殃。他们所在的队伍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整条“蚂蚁链”中最前端的部分，也就是风口浪尖的位置，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便会第一个遭殃。

几人走到邮轮甲板的最前端，一团绿幽幽的鬼火从天空中飘过，一荡一荡的犹如燃烧着的鬼魂。

“这不是灵体…”伊丽莎白在Hwang身边低声道。

“嗯。”Hwang低着头，递给伊丽莎白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到底是什么啊？”多多的牙齿咯咯打战，“这么……这么诡异的场景，该不会是到了鱼脸人的老巢了吧？”

就在这时，“海神之子号”发出了轻微的轰隆声。

“是不是船要沉了？我们就要葬身大海了吗？”多多彻底慌了。

“你先不要害怕——”伊丽莎白话还没说完，亚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嘘，别紧张。”

他低声解释道：“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由一大片发光的浮游生物聚集到一起而产生的。这些浮游生物身上都带有发光器和微弱的电流，并不是什么鬼火，只要不碰触到它们的身体，就不会被伤害。”

几个小孩立刻长吁了口气。

换个角度看，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海洋奇迹。如果说森林中有美丽的夏季萤火，那么这便是属于大海的最神秘炫丽的萤火。

忽然“扑通”、“扑通”几声闷响，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傀儡游客们，居然翻过护栏，捧着手中的人面鱼灯，一个个笔直地跳入了大海。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一群疯狂的殉葬者，义无反顾地扑入死神的怀抱。

伊丽莎白顿时如同一道残影般拽过Hwang的胳膊，左躲右闪，才没有被这些傀儡游客挤下去。

“不要！多多！”

伊丽莎白和Hwang瞬间回头看去，发现那个瘦弱的男孩拽着已经坠到甲板外的多多，两人正在一起向下滑去。而那个敦实的黄帽衫小胖子则踩着栏杆，拽住了瘦弱男孩的袖子。

“你们坚持住！”伊丽莎白和Hwang对视一眼，两人毅然决然的闪身往那几个孩子的方向去。两人的速递极快，如图两道残影，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个瘦弱男孩的袖子被撕裂开来，两人还是坠向了那片死亡深渊。

忽然，亚瑟从甲板上一跃而下。他极速的下坠，一把抓住扶幽的手腕，接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在半空中翩然一个飞旋，如同一条飞跃而起的海豚，扑向正前方不远处的一片装饰灯网。那片灯网是刚刚游轮宴会时，挂在船头做灯光渲染用的，如今在没有通电的情况下，反而形成一片网状绳梯。但是以正常人的运动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坠落中突然改变方向，再抓住那片灯网。

“验证了他就是。”伊丽莎白冲着Hwang点点头，而Hwang的目光却紧紧的跟随着灯饰网上救人的美少年。

他将两个孩子拉到灯饰网上，而两个男孩也在拼命往上爬。Hwang张开双臂准备拉两人一把，却看到下面的亚瑟剧烈的咳嗽起来，而抓着灯网的手也在渐渐松脱。

多多和扶幽急得大声呼喊：“亚瑟！快上来！”

亚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蓝色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决绝，他不容置疑地命令：“快上去！”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完全松开了，整个人笔直的向海中坠去。

“亚瑟！”Hwang美目圆睁，看了伊丽莎白一眼。伊丽莎白自然读得懂她眼中的意味，微微点了下头，伸出手去尽力先抓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孩，又焦急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抓多多。

Hwang紧咬牙关，从甲板上纵深一跃。而亚瑟的金发已在海面晕染开来，像一幅正在溶解的鎏金手稿。在最后一道流光即将湮灭的刹那，她的指尖触到了那只苍白的手——冰凉如沉船上的瓷器，却又带着微弱的心跳震颤。她握住了亚瑟那只冰凉的手，然后将他从水中奋力拉回，拽着对方落在一层凝胶上。

四周浪花腾起，鬼火闪烁，发光的浮游生物在四周炸裂，迸溅出幽蓝的星火。

“亚瑟。”Hwang与他对视的同时似乎万物静默，她的呼唤几乎要让周遭的海浪都凝固，而他的眼中也映出Hwang永远年轻的容颜，“好久不见。”

八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坍缩成他嘴角一缕血丝，蜿蜒如威尼斯的的河道。

回应她的是撕心裂肺的咳喘。Hwang的手掌贴上他嶙峋的背脊，轻轻拍抚着。

当呼吸终于平复，亚瑟抬起头。月光在他睫毛上结出细小的盐晶："别来无恙。"这句话像从深海打捞起的漂流瓶，封存着经年的潮汐。

“是，是别来无恙。”Hwang的指尖抚过自己依旧光洁的脸颊，却在亚瑟苍白的脸上里读到了时间的刻痕。那些她无法感同身受的病痛，此刻化作喉间的鲠刺：“威尼斯那一别之后...”她的声音轻得像雾，“你总在我的梦里戴着那枚蓝宝石领针。”

亚瑟的轻笑搅动了漂浮的磷光："而你的裙摆永远沾着沉船书店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