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尖利的啸叫划破浓雾，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啸在洞窟内回荡，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大合唱。查理这才惊觉，先前那诡异的笛声，竟是这些啸叫在岩壁间折射形成的错觉。

绿雾渐渐散去，游轮的探照灯光刺破黑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瞬间凝固——数以百计黏腻的鱼尾从蜂窝状的岩洞中垂落，每一条鱼尾上都连接着女性的躯体。她们苍白的手臂攀附在岩壁上，头颅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过来。当灯光扫过时，那些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向甲板，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黑暗视线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童话中美丽的人鱼在此刻现出了真容：她们的面容扭曲变形，皮肤上布满鱼鳞状的皲裂。最令人战栗的是那对黑洞洞的眼眶——没有眼球，却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恐惧。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诧异地仰头张望，可是，可是等他们看清楚这些人鱼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顿时由惊讶转成了恐惧。

“哧哧”的怪笑突然放大千倍，化作实质化的音浪席卷而来。那声音像是有形的尖针，直接刺入耳道，在颅腔内疯狂搅动。

几个孩子痛苦地捂起耳朵，剧烈的刺痛让他们浑身抽搐，一个一个摔倒在甲板上打起滚来。

伊丽莎白跪坐在甲板上，她死死捂住耳朵，尖利的吸血鬼牙齿猛的伸出，咬破了嘴唇。Hwang跪伏在亚瑟身旁，棕色的发丝被冷汗浸透，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刚刚还激情澎湃的巴蒙船长，也被刺激得难以忍受，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不……快点闭嘴！不要叫了！你们这些该死的怪鱼！”

他全身颤栗，牙齿咬破了嘴唇，鲜红的血液一直流到下巴上。可是，无眼人鱼根本不理睬巴蒙的怒吼，它们口中发出的啸音，简直就是超声波武器。

巴蒙和克莱尔蜷缩成一团，奋力地朝船舱爬去，似乎急于躲避这种刺耳的折磨。

突然，蜂巢状的洞窟在无眼人鱼的尖啸声中，发出一阵振聋发聩的轰鸣共振。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深海底隆隆升起，撼动无尽波涛，掀起整片汪洋，磅礴的力量迫使海水滚滚上涌，然后四散落下。排山倒海的巨力冲向远处的海面，传来轰轰的浪击声。

医疗船在如此沉重之力的击打下，如同巨人手中的玩具，剧烈地摇晃、旋转，岌岌可危地跳跃在浪涛中……终于，黑影变得清晰起来，那竟然是一个高达百米的巨型海螺。

海螺内部的旋涡结构吸收了无眼人鱼发出的声波能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深海机关，但是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可怕的机关根本不是人类所能开启的。

亚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伸出手去拽住Hwang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唇边那抹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夏洛特。”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把笛子给我。”

Hwang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将长笛递去。她眼中的欣喜如潮水翻涌，却又在触及亚瑟惨白的面容时凝结成冰。

亚瑟踉跄着走向船头，金色的长笛泛着冷冽的光。当《奥菲斯神曲》的旋律流淌而出时，整个洞窟为之一静——那些扭曲的人鱼突然停止尖啸，空洞的眼眶齐刷刷转向声源。笛声如月光般倾泻，在岩壁间折射出空灵的回响，竟让那些可怖的面容浮现出一丝近乎虔诚的恍惚。

多多的欢呼在寂静中格外响亮：“亚瑟！你没事了？”

可亚瑟的蓝眼睛里盛满深海般的哀伤。他抬手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丝，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她们唤醒了我……但我们也已经……”

“我们……恐怕已经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亚瑟的嘴角淌着血珠，整张脸一片惨白，看起来十分虚弱，多多完全听不懂，焦急地问喊道，“亚瑟，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条无眼人鱼矫健地破水而出，“嗖”的一声跳上了医疗船。

这些无眼人鱼摆动着硕大的鱼尾，愤怒地冲向亚瑟，粗暴地夺过他手里的黄金长笛，发出“嗡嗡嗡”的尖啸声，似乎已经非常愤怒了。

一条人鱼猛然揪住亚瑟的金发，发丝在惨白的指间断裂，像被扯碎的金线。另一条人鱼高举的骨制匕首泛着幽蓝寒光，直取咽喉。

Hwang的身影如鬼魅闪现。她死死钳住人鱼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却冰冷滑腻如深海鱼类。鲛人和吸血鬼的血统在血管里沸腾，却仍不敌对方可怖的蛮力。

查理如银色闪电般跃起，犬齿狠狠咬上第二条人鱼的手臂。匕首擦着亚瑟的颈侧划过，还好却并未留下伤口。

伊丽莎白也立刻闪身过来，却又有几条无眼人鱼冲过来擒住Hwang和伊丽莎白。她们力气大的惊人，吸血鬼的怪力在这些人鱼面前竟如孩童般无力。

眼看亚瑟快要奄奄一息了，多多的嘶喊刺破了混乱：“别伤害他！”声线因恐惧而扭曲，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勇气。

无眼人鱼似乎听懂了。它们的动作骤然停滞，齐刷刷"看"向这个人类孩童，没有眼珠的眼眶里翻涌着超越视觉的恶意。

“伙伴？”开口的人鱼声音像是用贝壳摩擦玻璃，“你们可知道你们护着的是什么？”

面对无眼人鱼的质问，多多却面红耳赤地答不出来，亚瑟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无眼人鱼冷冷地哼一声：“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人类，也配跟我们这一族的人做伙伴？呸，人类是最邪恶的物种，只知道迫害其他生物！”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食人鱼般的锯齿，“既然你们还不知道他的来历，那就让他自己说——这个背叛族群的混血杂种，这个为人类效力的叛徒！”说到这里，无眼人鱼用力地拍了拍手，发出一声“噗噗”的暗号，似乎在示意同伴们放开亚瑟。

亚瑟悲戚的开口，向几人讲述了他的身世，他的声音像一柄钝刀，缓慢地剖开百年的时光，他的话语在咸涩的海风中飘散，带着古老羊皮纸上褪色墨迹的气息。孩子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瞳孔里倒映着认知被颠覆的惊惶。唯有Hwang和伊丽莎白静立如雕塑，眉间凝结的哀愁像是文艺复兴油画上剥落的金箔。

“亚瑟，难道你真的是巴蒙船长说的不死族人？”多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只困在蛛网中的蝴蝶。

亚瑟点了点头，语调里带着一丝凄凉：“人类总爱给超出认知的事物贴上'怪物'的标签。”他的声音轻得像教堂彩窗上飘落的灰尘，“我们藏身在时间的褶皱里，像被冲上岸的深海鱼，在阳光下徒劳地翕动着鳃。”

伊丽莎白突然冷笑一声，金发在风中扬起锋利的弧度：“人类总是恐惧比他们强大的存在。”她的尖牙若隐若现，“在中世纪，他们用银桩钉穿我们的心脏；在文艺复兴时期，又把我们制成标本关在玻璃柜里展览。”

Hwang轻轻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背。

亚瑟回头看向Hwang，两人之间隔着八十年的契约与八年前那个威尼斯的黄昏。然后，他走向Hwang的步伐带着宿命的重量。当他伸手揽住她肩膀时，两人的剪影在甲板上重叠成一个古老的符号。

“我相信你们可能也注意到了，那天的信笺上也有着夏洛特的签名。”他的手指轻轻拂过Hwang的发梢，“我们本该在烛光摇曳的谈判桌上相遇，而不是在圣马可广场的鸽子群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没错，她与我同根异源，是来自东方的鲛人族后裔，我们在80年前就因为家族利益而定下了婚约，夏洛特·Hwang·金斯利，她是我的太太。”

两人的视线交错，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他们在利多岛分享过同一杯格拉帕酒，却从未提及羊皮纸上的婚约与血脉里的秘密。直到海神之子号上历经劫难，两个被命运捉弄的灵魂才在震惊中认出彼此——原来八十年前就已被婚约捆绑，八年前又凭本能相爱。

小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

“没错。”多多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只要超出认知的事情，大人们根本就不想去理解。查理刚到我家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向妈妈说查理是只外星狗，但是妈妈只认为我在胡说。”

亚瑟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你们肯定也听过两条人鱼的故事了……其实我们都是古代亚特兰蒂斯的居民，我们的祖先在大灾难中活了下来，因为拥有前代人类的血脉基因，所以寿命都很长。但是两条人鱼的后代却发生了异变，一支变得美丽而青春永驻，而另一支却迅速衰老，失去双眼，长年躲在海底……我的族人就是那条美丽年轻的人鱼的后代，于是遭到了这些无眼人鱼的排挤，他们似乎认为是我们抢走了他们的青春……为了繁衍后代，我们只好逃到陆地上混入人类之中……”

亚瑟的话还没有说完，无眼人鱼突然粗暴地打断了他，说：“我们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动挖掉眼睛，加入我们，就可以饶你不死。”

她的视线又转向了Hwang和伊丽莎白：“你的妻子和这位——这位吸血鬼，也可以不死…”

深海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