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orld called it sin, but to us, it was the only sacred thing left in the ruins of an era.”(世人谓之罪孽,于你我,却是这乱世残垣里仅存的神明。)
裴世尧第一次见到沈清澜,是在深秋的梨园。
那夜戏台上正唱着《游园惊梦》,水袖翻飞间,沈清澜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偏又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清冷。他唱杜丽娘,唱得哀婉缠绵,台下掌声雷动,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在嘲弄这满座衣冠。
裴世尧坐在二楼包厢,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他本是不耐烦听戏的,今日来梨园,不过是为了震慑那些不安分的商贾。可当沈清澜一开嗓,他敲击扶手的动作便停了。
“那是谁?”他问副官,嗓音低沉。
副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声道:“回督军,是梨园的头牌,艺名‘玉芙蓉’,本名沈清澜。”
“沈清澜……”裴世尧低声念了一遍,忽而冷笑,“沈家的少爷?”
副官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三年前沈家败落,他入了梨园。”
裴世尧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台上的人,眸色渐深。
戏终人散,裴世尧破天荒地去了后台。
沈清澜正在卸妆,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俊的脸,眼角还残留着胭脂的红。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只淡淡道:“后台闲人免进,这位爷若是走错了,还请回吧。”
副官脸色一变,刚要呵斥,裴世尧却抬手制止。他缓步上前,站在沈清澜身后,从镜中与他对视。
“唱得不错。”裴世尧开口,嗓音低沉冷冽。
沈清澜这才回头,看清来人后,眸光微闪,却依旧从容。他起身,微微颔首:“原来是裴督军,失礼了。”
语气恭敬,姿态却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疏离。
裴世尧眯了眯眼,忽然笑了。他抬手,副官立刻递上一只锦盒,打开后,满匣金条在灯下熠熠生辉。
“赏你的。”裴世尧道。
沈清澜看了一眼,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督军若真喜欢我的戏,下次买票便是。”
副官倒吸一口凉气,裴世尧却大笑出声。
“有意思。”他盯着沈清澜,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沈少爷果然名不虚传。”
沈清澜眸光一冷,面上却不动声色:“督军说笑了,梨园戏子罢了,哪敢称什么少爷。”
裴世尧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自那日后,裴世尧便成了梨园的常客。
他总在最角落的包厢,一坐就是整夜,目光始终落在台上那道身影上。沈清澜起初视若无睹,后来偶尔会对上他的视线,再后来,竟会在谢幕时朝他微微颔首。
裴世尧知道,沈清澜骨子里仍是那个骄傲的沈少爷,哪怕沦落风尘,也不肯低头。而他偏偏就想看他低头,看他臣服。
某一夜,戏散后,裴世尧直接在后台拦住了沈清澜。
“陪我喝一杯。”他开口,不是请求,是命令。
沈清澜抬眸看他,唇角微扬:“督军这是要强人所难?”
裴世尧逼近一步,嗓音低沉:“是又如何?”
两人对视片刻,沈清澜忽而轻笑:“好啊。”
那夜,他们在梨园的后院对酌。沈清澜酒量极好,几杯下肚,面色依旧如常。裴世尧盯着他,忽然道:“你恨我吗?”
沈清澜执杯的手一顿,抬眸看他:“恨你什么?”
“三年前,沈家的事。”裴世尧淡淡道。
沈清澜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督军高看自己了,沈家败落,与你何干?”
裴世尧盯着他,忽而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沈清澜,”他嗓音低沉,“别在我面前装。”
沈清澜吃痛,却依旧笑着:“督军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裴世尧眸色一暗,猛地将他拉近,两人呼吸交错,几乎要吻上。
“我可以补偿你。”他低声道。
沈清澜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怎么补偿?让我做你的脔宠?”
裴世尧眸光一沉,猛地将他按在桌上,酒杯砸落在地,碎成一片。
“你以为我不敢?”他嗓音沙哑。
沈清澜仰头看他,眼底一片冷然:“裴世尧,你大可以试试。”
两人僵持片刻,裴世尧忽而松手,冷笑一声:“有意思。”
他转身离去,背影凌厉如刀。
沈清澜缓缓坐起身,看着地上的碎片,眸色晦暗不明。
自那日后,裴世尧再没来过梨园。
沈清澜依旧登台,依旧唱着他的《游园惊梦》,仿佛那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一个月后,裴世尧的政敌赵启明找上了他。
“沈老板,”赵启明笑得意味深长,“听说裴督军对你很是青睐?”
沈清澜淡淡看他一眼:“赵先生有话直说。”
赵启明凑近,低声道:“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让你重回沈家昔日的风光。”
沈清澜笑了:“赵先生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个戏子。”
赵启明眯了眯眼:“沈老板何必自谦?裴世尧对你可是……”
“赵启明。”一道冷冽的嗓音忽然打断他。
赵启明浑身一僵,回头看去,裴世尧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墨。
“滚。”裴世尧冷冷道。
赵启明脸色难看,却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沈清澜看着裴世尧,神色平静:“督军这是要英雄救美?”
裴世尧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赵启明是什么人?”
沈清澜挣了挣,没挣脱,索性放弃:“知道又如何?”
裴世尧眸色一沉,猛地将他拉入怀中,嗓音沙哑:“沈清澜,你别逼我。”
沈清澜抬眸看他,忽而笑了:“裴世尧,你到底想要什么?”
裴世尧盯着他,半晌,低声道:“你。”
沈清澜眸光微颤,还未开口,裴世尧已低头吻上他的唇。
那是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霸道而强势,不容拒绝。沈清澜起初挣扎,后来渐渐放弃,最后竟回应了他。
一吻结束,裴世尧抵着他的额头,嗓音低哑:“跟我走。”
沈清澜看着他,忽然笑了:“裴世尧,你疯了。”
裴世尧也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我疯了。”
那夜之后,两人的关系彻底变了。
裴世尧不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沈清澜也不再抗拒。他们在无人处拥吻,在深夜的梨园后院对酌,在裴世尧的府邸抵死缠绵。
可这世道,终究容不下他们。
流言四起,报纸上满是“督军与戏子”的艳闻,裴世尧的政敌趁机发难,局势愈发紧张。
某一夜,裴世尧忽然对沈清澜道:“我送你出国。”
沈清澜一怔,随即笑了:“怎么,督军这是要始乱终弃?”
裴世尧眸色深沉:“沈清澜,别闹。”
沈清澜看着他,忽然收敛了笑意:“裴世尧,我不走。”
裴世尧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必须走。”
沈清澜挣开他的手,冷笑:“凭什么?”
裴世尧盯着他,半晌,低声道:“因为我护不住你了。”
沈清澜眸光一颤,沉默片刻,忽而笑了:“好,我走。”
离别那日,下着大雨。
他们在白渡桥头告别,沈清澜撑着伞,看着裴世尧,忽然道:“裴世尧,你有没有爱过我?”
裴世尧眸色深沉,半晌,低声道:“有。”
沈清澜笑了,笑容明媚如初:“那就够了。”
他转身欲走,却在这时,一声枪响划破雨幕。
“小心!”沈清澜猛地推开裴世尧,自己却中了一枪。
裴世尧瞳孔骤缩,一把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沈清澜!”他嗓音嘶哑,几乎要撕裂。
沈清澜靠在他怀里,唇角溢出血丝,却依旧笑着:“裴世尧……这下……你再也赶不走我了……”
他的手缓缓垂下,再无声息。
裴世尧抱着他,在雨中跪了许久,最终仰天长啸,声如泣血。
三日后,赵启明满门被屠,血流成河。
而裴世尧,再未踏足梨园一步。
他只在自己的书房里,挂了一件戏服,日日对坐,仿佛那人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