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里的红梅开得正盛,血色花瓣落在雪地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沈昭宁端坐在宴会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密信。信纸边缘已经有些发潮,是方才谢清澜借着敬酒时,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塞给她的。
"太子妃觉得这舞如何?"
楚煜川的声音冷不丁从左侧传来。沈昭宁转头,看见他手里转着白玉酒杯,目光却落在殿中央翩翩起舞的柳依依身上。那舞姿她认得——分明是她大婚那日祭天时的折梅手式,此刻被柳依依跳得七分形似,却多了三分说不出的媚态。
"妹妹学得用心。"沈昭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涩得舌根发苦。
丝竹声忽然拔高,柳依依一个旋身,水红色裙裾扫过沈昭宁案前。有冰凉的东西溅在她手背上,低头看是半盏残酒,在雪色衣袖上洇开一片暗红。
"哎呀,妾身该死。"柳依依慌忙跪下,手里帕子却往她袖口探去。沈昭宁猛地攥紧手腕,那帕子只擦到信笺一角。
楚煜川的酒杯重重搁在案上。"更衣去吧。"
暖阁里炭火烧得太旺,青鸢刚解开沈昭宁的外衫,门就被推开了。柳依依端着醒酒汤进来,杏眼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搭在屏风上的那件污损外衫。
"姐姐这料子怕是废了。"她指尖划过衣袖内衬,"上好的云锦呢。"
沈昭宁接过醒酒汤放在一旁。"一件衣裳罢了。"她突然伸手按住柳依依想要翻检衣袖的手,"比不得妹妹的舞衣金贵。"
柳依依脸色变了变,忽然凑近她耳边:"姐姐袖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热气喷在耳廓上,带着甜腻的酒香,"该不会是...私通外臣的证据?"
"放肆!"青鸢上前一步。
沈昭宁却笑了。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那封信,当着柳依依的面展开——是份再普通不过的家书,落款是沈府管家。
"妹妹若是好奇,大可直说。"她把信纸往炭盆方向晃了晃,火苗猛地窜高几分,"不过父亲教导,闺阁女子的信笺,还是烧了干净。"
柳依依退后两步,撞翻了醒酒汤。瓷碗摔碎的脆响里,她盯着沈昭宁平静的眼睛,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宴会厅外的回廊拐角,谢清澜抱着琵琶等在那里。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她衣领上别着的银针泛着冷光。
"沈大人被弹劾克扣军饷。"她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却在沈昭宁掌心快速划了几个字,"需要这份家书作证。"
沈昭宁睫毛颤了颤。远处梅枝突然"咔嚓"一声响,她余光瞥见一角明黄衣袍闪过。
"告诉父亲..."她突然提高声音,"我很好。"
谢清澜会意,接过她递来的信封时故意露出半边火漆印。两人身影交错刹那,沈昭宁感觉有张薄如蝉翼的纸片滑进自己袖袋。
"清澜。"她突然抓住对方手腕,指甲在脉搏处轻轻一按,"这是要命的买卖。"
梅树后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沈昭宁松开手,看着谢清澜抱着琵琶隐入黑暗,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回到宴会厅时,柳依依正伏在楚煜川耳边说着什么。见沈昭宁进来,楚煜川猛地站起身,案上酒壶被带翻,猩红酒液泼在雪白宣纸上,像一道狰狞伤口。
"搜宫。"
这两个字砸下来的时候,沈昭宁正在整理袖口。她动作顿了顿,抬头看见楚煜川眼底翻涌的黑色情绪,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落了地。
"殿下既然不信。"她主动解开腰间宫绦,"不妨亲自来搜。"
楚煜川下颌绷得死紧。他一把攥住沈昭宁手腕拖到偏殿,力道大得让她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门被踹上的巨响惊飞了檐下栖雀,沈昭宁后背撞上屏风,吃痛地闷哼一声。
"你终究选了沈家。"楚煜川呼吸粗重,另一只手撑在她耳侧,"哪怕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沈昭宁仰头看他。这个距离能看清他瞳孔里细小的血丝,闻到他衣领上沾染的梅香混着酒气。她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喜烛高烧,他也是这样站在床前,却连盖头都没掀就转身离去。
"殿下。"她轻声说,"您从来就没给过臣妾选择的机会。"
楚煜川瞳孔骤缩。他猛地松开她后退两步,像是被烫着了。沈昭宁趁机从袖中抽出那张真密信,就着烛火点燃。火苗窜起的瞬间,她看见窗外柳依依惨白的脸。
"锁了宫门!"楚煜川摔门而出时声音都是哑的,"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准进出!"
沈昭宁听着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慢慢滑坐在地上。火盆里的密信已经烧成灰烬,只剩一角还倔强地卷曲着,隐约可见"萧玉容"三个小字。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楚煜川正盯着那封"家书"出神。火漆印被暴力拆开,露出里面沈府管家的字迹——却写着柳依依与萧贵妃往来的证据。
梅园角落里,柳依依对着铜镜看自己红肿的掌心。方才楚煜川甩开她时,指甲在她手上划出三道血痕。镜中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掉下泪来。
沈昭宁在青鸢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指尖拂过屏风上那幅寒梅图。画中梅枝遒劲,偏有一处突兀的空白——那是楚煜川方才推她时撞掉的鎏金雕花。
"娘娘..."青鸢声音发颤,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谢姑娘给的。"
纸包里躺着三粒乌黑药丸,散发着苦涩的当归味。沈昭宁捻起一粒对着烛光看,蜡封里隐约透出朱砂色——是谢家暗卫的紧急联络信号。
窗外传来铁甲碰撞声,侍卫正在换岗。沈昭宁突然将药丸按进青鸢掌心:"戌时三刻,把它溶在茶里送给守门的陈校尉。"
青鸢瞪大眼睛:"可陈校尉是柳侧妃的人..."
"正因如此。"沈昭宁解开束发的玉簪,青丝垂落时带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人名。她将纸片凑近烛火,火苗突然蹿高三分,映得她瞳孔里像烧着两簇幽蓝的鬼火。
纸灰飘落时,远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沈昭宁指尖一顿——那是她寝殿方向。
柳依依的声音穿透夜色传来:"本宫奉殿下之命搜查!"紧接着是箱笼翻倒的闷响,夹杂着侍女惊慌的求饶。
青鸢急得要冲出去,被沈昭宁一把按住手腕。铜镜映出她唇角冰凉的弧度:"让她搜。"
当柳依依带着人闯进暖阁时,沈昭宁正在煮茶。红泥小炉上的雪水刚沸,她舀起一勺淋在青瓷茶具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眉眼。
"姐姐好雅兴。"柳依依鞋尖碾过地上的纸灰,"殿下正在前殿审问谢清澜呢。"
茶勺在碗沿轻轻一磕。沈昭宁看着柳依依身后侍卫捧着的鎏金匣子——那是她嫁妆里最不起眼的首饰盒。
"妹妹连这个都翻出来了。"她吹开茶沫,"可惜钥匙早丢了。"
柳依依突然抢过茶壶砸在地上,滚水溅在沈昭宁手背,立刻浮起一片红痕。"少装模作样!"她抓起匣子往地上摔,"殿下已经知道你和谢家——"
匣子裂开的刹那,十几只绢制蝴蝶扑簌簌飞出。每只蝶翼上都用金线绣着字,在烛光下明明灭灭。柳依依抓住一只,脸色突然煞白——蝶翼内侧绣着"承平三年春,萧贵妃赐柳氏避子汤"。
沈昭宁弯腰拾起另一只蝴蝶:"妹妹要不要看看这只是什么?"她指尖轻弹,蝶翼展开露出"景和元年冬"的字样。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柳依依慌忙把蝴蝶塞进袖口,楚煜川已经带着寒气闯了进来。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沈昭宁烫红的手上。
"殿下!"柳依依急忙去挽他的胳膊,"妾身找到证据——"
楚煜川甩开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朱漆文书扔在案上。火漆印已经碎裂,露出里面盖着大理寺官印的公文。沈昭宁垂眸看去,正文第一行赫然写着"查沈相国贪污案证物有伪"。
"你早就知道。"楚煜川声音嘶哑,"所以故意让柳氏找到那些蝴蝶?"
沈昭宁用帕子包住烫伤的手:"殿下现在去查抄萧家,或许还能截住那批伪造的军械。"她抬头直视楚煜川充血的眼睛,"对了,记得带上太医——萧玉容最近喝的安神汤里,有七分是鸩毒。"
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将窗纸映得通红。沈昭宁听着那动静,忽然轻笑出声:"看来禁军已经包围东宫了。"她将剩下的茶汤泼进炭盆,升起的白烟中浮动着淡淡药香,"殿下猜,他们是来护驾的,还是来...逼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