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李警脸上的表情有些奇特，似笑非笑，眉眼中有几分讥诮，还有几分像是看人做戏的成分。
难道他以为自己的知恩图报是在做戏，所以才有这种表情？
管他呢，自己按自己为人处事的风格自己的做人标准来做事，管他们信不信，反正天高地远，从此江湖不见，唯一的就是小英，自己以后还要管她，其他人……
“你不是有父母吗？昨天你昏迷前不是说不要告诉你父母，怀疑他们与罗青勾结？”
原来他讥刺的是，自己说没有父母的假话。
方平吞咽了下口水，只觉得口很干，喉咙也很干，本来自己就打算把自己父母的事和盘说给他听，但说那么多话，口水肯定会说干。
她看了看四周星星点点的路人，想了想，说，“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我什么都告诉你。”
李警眉头挑了挑，扭头，看向身后的那辆警车。
两人上车，方平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李警，“谢谢你，李大哥。”
李警露出一副我就猜你会这样做的表情，想了想，直接接过红包，打开，数了数，然后放在驾驶台上，“你父母？”
方平深呼一口气，一一五五把自己和父母的矛盾，以及父母给她说亲恶棍罗青的事，以及出租屋是父母搜乱的事说了一遍。
“我一直都防着他们害我，临到头还是被他们背刺了。”到此时，方平已经没有了伤心，只觉得自己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人。
“那你打算走了，永远不回来？”
他猜出自己想离乡远走，永远不回来，“我回来干嘛，回来让他们害，让他们吸血？”
“那你的书不读了？”
“读它干嘛？事业有成，让他们吸血？”
“噗”的一声，李警哂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这是典型的我不好过也不让你们好过的底层人思想。”
方平微愣，什么底层人思想？
“跟你讲个故事。”
想讲什么？劝自己老打老实在这读书？不可能，自己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而且还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抓过螃蟹吗？”
怎么问到螃蟹身上？这与自己的事有何瓜葛？
“我抓过螃蟹，螃蟹很活，放到盆里，不管多高的盆它都能逃走，必须拿盖子盖着它，才能防止它逃跑，但是——”
李警的声音大了起来，看样子是故意引她注意，“如果盆里再放几只螃蟹，就不用盖盖子，你知道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抓过螃蟹，过去的十九年，自己像牛马一样服侍他们，哪享受过打蛇抓蛙的快乐。
“因为不管哪只螃蟹想往上爬，都有其他的螃蟹会把它拉回盆底，我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一起死，一起下油锅。”
方平……
“这就是底层互踩的人性，所有人，包括你父母，他们都不希望你走出底层世界，变成比他们过得好的人。”
方平怔住，只觉得心口似乎开了一窍。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父亲从不准母亲出去做工，各种诋毁自食其力的女人；
怪不得他一直灌输女人是弱者必须依附男人的思想；
怪不得自己那个妈一直打压自己，想方设法把自己蹉跎成弱者。
他们就是想把自己摁在他们的圈子里，把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一直留在他们的世界延续他们的生活。
所以，自己的成绩再好他们看不到；所以，自己再能干他们看不到；所以，自己自食其力他们不高兴；所以，他们千方百计给自己配垃圾对象，拉低自己把自己毁掉。
“所有人，包括你父母，都不想你好过，不想你飞出他们的世界，所有人，都嫉妒你的成功，巴不得你倒霉，落回他们的世界，从此再也翻不过身，变成像他们一样倒霉平庸每天鸡飞狗跳过日子的人。”
方平眼中满是惊讶。
难怪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身上有暗黑之气，当时以为是警察必有的霸气和英气。
现在想想，恐怕他也是从底层世界打拼厮杀出来的人，也经历了很多暗黑，所以才有了阴沉的杀气。
可这些道理说给自己听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劝诫目的？让自己隐忍下去继续读书？不，不可能，自己是非走不可了，这书是读不下去了。
“我必须走，我没有那么强大，能像韩信那样受跨下之辱隐忍发展，我受不了，惹毛了我什么都会做。”
李警眼中浮出一丝赞许一丝欣赏，“没叫你在这里隐忍，你这种情况，在这待着就是唐僧肉，人人都想啃一口，吸干你的血，把你踩入泥潭。”
那你说这些话干嘛？
“我是说，不要丢掉学籍，在外地边工作边读书，以后还可以回来考大学，还有机会通过读书成为人上人，不要如他们的愿，自暴自弃成为废人。”
保留学籍，这是什么操作？还有这种操作？
李警见她还糊涂，便跟她讲他认识的一个人如何保持学籍、到外面学校学习，然后回原学籍考试的做法。
这样做？
方平想起能改变自己处事风格的班主任，打了个哆嗦，她会开绿灯帮自己吗？会不会为她父母说话？
李警看了看她，然后看向驾驶台上红包，突然说，“好像你挺有钱，哪来的，不会做什么歪门邪道吧？”
迷糊中的方平一惊，马上说，“不是，我自己挣的。”
“一个红包六百块，时下的工资多少？”李警直视方平的眼睛，“当老师的工资才六百多，做什么有这么高的工资？介绍给我。”
是啊，勤工俭学能挣到那么多钱吗？难怪他不信自己。
“我会开车。”
李警依然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我会飚车，跟别人飚车赚的奖金。”
李警的脸色一变，“这么危险的事也做，不要命了？”
方平凄冷一笑，“富贵险中求，你也知道，我来自底层世界，没有非常措施如何突围？”
李警皱眉，微叹，“怪不得你身上有特别狠辣决绝的味道。”
看上去像是你的同类，方平在心底为他补上他未尽的心声。
李警拿起红包向她递去。
“不，这是感谢你的。”
“不差你这三瓜两枣，好好努力，早日跳出底层世界。”
“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老师，就算是……”
“就算是你交的师傅费？”李警反问她，然后笑了笑，“拿好，去买身衣服，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另一个层次的世界见。”
又是衣服，这倒霉催的衣服。
“另一个层次是怎样的？”
“底层互踩，中层互挤，上层互助，只要往上走，路就越宽阔，见到的人就越善良。”
方平嗤鼻，不信。
“别不信，底层人会为了蝇头小利拼老命，但到了中层，见到的人的思想层面就不同了，他们懒得把时间浪费在阻拦别人发展上，他们忙着发展自己，去吃大块肉。”
是啊，当一个人不把时间花在拖曳别人身上，忙着奋斗，就会逐渐爬出底层，找到更丰厚的生存福地。
天不欺善，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句话，现在明白了，善良的人不去害人，只做自己的事，自然搞得好自己的生活。
世上很多人都很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聪明了，忙着拆别人的台害别人，反而没时间做好自己的事，才会一事无成永留底层世界。
她叹息抬头，看向车外耙耙挖挖为自己的人生努力的芸芸众生，头一次感到了凄凉和同情和不屑。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跳出底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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